君不君,国不国,家不家,一切都名存实亡!庆轲感到自己对卫国已无所留恋,他决定出去走走。
假如屈原尚在,他或许会选择一条南下之路,以一名远方读者的身份,去向三闾大夫当面请教《天问》在他心中留下的诸多疑问——而这是完全有可能的!因为他选择了北上,北上是为去赵国,去赵国是为与盖聂、鲁句践这两个并称为“天下第一剑”的大侠会会!
也就是说,在卫王的话语中包藏着他可能的去向——如此说来,那个被如狼似虎的秦国人像小孩一样迁到野王去的王,最后还是当了一把他的君——无意中为他指明了去国流亡的道路。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吟诵着屈原的绝句,他上路了。
话说庆轲一路行来,终于到达赵国榆次县境内的聂村——这是他一路打探到的盖聂的老巢。既然叫聂村,村里的人都该姓聂才对,这位大侠怎么叫“盖聂”呢?难道他姓盖吗?怎么又住在聂村?他带着这些疑问,经过村民的指引,来到一处深宅大院门前。门前一左一右各站着四个持枪拿棒的家丁,他走上前去拱手曰:“在下庆轲自卫国来,求见盖聂大师!”
家丁甲目不转睛道:“现在是大师授业时间,概不见客!”
庆轲曰:“无妨,我可以等。”说着,便一屁股坐了下来,拿出一个葫芦来喝,也不知里面装的是水还是酒。
不知是见此来者不善还是动了一点恻隐之心,家丁乙说一声“我去通报一下”便进到院中去了。
少顷,家丁乙走出来,对庆轲道:“大师准你进去,先在客厅等候。”然后,便带庆轲进入宅院,来到客厅。
庆轲独自一人坐在客厅里候着,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门外传来说话声,其中一个中气十足声若洪钟。随即进来一个上身赤裸的精壮男子,周围簇拥着好几个同样赤裸着上身的年轻后生,为其擦汗、扇扇。他们说的话,庆轲一听便知:关乎剑道。不用说,这位精壮男子便是江湖传说之“天下第一剑”的盖聂啦!
庆轲立刻站了起来,向其拱手曰:“在下庆轲自卫国来,特来拜见盖聂大师!”
精壮男子一屁股坐上太师椅,一后生立刻将茶碗递至手边,他一边喝茶一边用眼睛的余光打量着来人,然后放下茶碗,问之曰:“你从卫国来?”
庆轲答道:“诺!卫都濮阳来。”
盖聂笑曰:“哈!卫都濮阳?现在已经不是什么卫都了吧?你也可以说自己是秦国东郡人。”
庆轲正色道:“轲以做秦人为耻,所以才选择出走!”
盖聂曰:“看来你是条汉子,请坐,看茶!”
庆轲落座道:“谢大师!”
一后生——显然是盖聂的徒儿旋即送上茶碗。庆轲一路行来口干舌燥,端起茶碗刚想喝上一口,只听盖聂问道:“你大老远地跑来找我,不知有何贵干?”
庆轲立刻放下茶碗,抱拳拱手曰:“向大师请教剑道。”
盖聂呵呵笑道:“我以传习剑道为业,从不白白教人,你可带够学资?”
庆轲脸红曰:“实是惭愧!丧国之人犹如丧家之犬,仓促上路,一路上连盘缠都吃紧……”
盖聂挠头道:“我看你像是一个心诚之人,白教你两招也未尝不可,但我得先问你几个问题,答得上来我便教你!”
庆轲恭敬曰:“大师尽管发问,我尽量回答便是。”
盖聂端起茶碗,咕噜喝了一大口,嘴里嚼着茶叶问道:“我看你也是个提着剑走江湖的,江湖盛传之‘四大刺客’听说过吧?分别是谁?”
庆轲心中窃喜,如数家珍道:“专诸、要离、豫让、聂政。”
“回答正确!不错!我还想听听你对他们每个人的看法。”
“专诸者,以屠者之身,开一代风气,可谓之‘刺宗’;要离者,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可谓之‘刺魔’;豫让者,不成功,则成仁,可谓之‘刺圣’;聂政者,稳、准、狠,杀得最干净,可谓之‘刺王’。”
“高见!实属高见!这些名号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诺!是轲所想。”
“想得好!看来,你还是个读书人?”
“实不敢当,读过几卷书而已。”
“习武之人好读书者鲜见矣!好,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答出来我就教你!”
“请问!”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自取其名叫‘盖聂’吗?”
“我想,大师自取此名,意在激励自己建功立业,有朝一日功盖聂政前辈。”
“啊哈!你怎么这么聪明呢?我取此名就是这个意思!”
“但是……”
“但是个甚?”
“恕在下直言,名字好起,但真要功盖聂政,又谈何容易。”
“你是在怀疑我的剑术吗?难道我这个一代武学大师的剑术还不如聂政这个狗屠吗?”
“大师,我丝毫不怀疑你的剑术,但是聂政之功业,并不单由剑术奠定。”
“你是说我今生难以取得聂政之功业?”
“也许可以,但却很难。大师想想:聂政一次便将一国之王、相全都杀了,那二十个相府侍卫都可忽略不计……光天化日之下,满堂文武面前,这有多难!所以,我才称之为‘刺王’!在下以为,聂政之功业是不可能被超越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此言既出,只见对面太师椅上的盖聂已是张口结舌,双目圆睁,怒目而视,像一只红眼斗鸡!
大师怒了,徒儿们吓得一声不吭,大厅里静得连飞进屋子的小虫的振翅声都能听见。
空气仿佛凝固,画面如同定格。
长久地对视。
盖聂之目,含血,喷火。
庆轲之目,坦然,镇定。
最终,庆轲默然起立,再无言语,朝着盖聂拱手告辞,便大步流星地走出了这间屋子、这所宅子……
当晚,吃晚饭时,盖聂始觉懊悔和内疚,便将全体徒儿都派出去寻找庆轲,找遍榆次县城的各个角落也未能找着。徒儿们回来汇报,盖聂大师遂又恢复他那夸夸其谈好大喜功的常态,笑曰:“那就一定是走了,我用目光便把他吓走了!”
话说庆轲那日离开聂村后,并未在榆次县城停留过夜,而是向赵都邯郸方向去了。三日之后终于到达。
打探鲁句践的住处并不费事,城中一处并不起眼的大宅院就是他的家,大门口亦有两个家丁把守——隐于都的这位反而不像隐于野的那位那么夸张,令庆轲有了一点好感。
“在下庆轲自卫国来,求见于鲁句践大师。”庆轲向二家丁拱手道。
“请稍等,容我禀告。”其中一个很客气,说完便进去了。
在此期间,庆轲暗自思忖道:鲁句践,姓鲁,名句践,与越王同名,也够狂的,其志显然不在小,再被问起名字的事,我可不要想什么就说什么了。
少顷,家丁走出来,对庆轲曰:“大师让你进去,他正与人博弈,请保持安静。”
庆轲被家丁带进院子,带至厢房,随之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偌大的房中,只有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彪形大汉正与一个家丁模样的年轻后生盯着棋盘博弈——不用说,这位彪形大汉便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鲁大侠了!庆轲暗想:他接连拜见的这两个武学大师都太像习武之人了,叫人一望便知,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对。
家丁把他带到地方,便悄然退了出去。
庆轲静静地立在那里,大气不敢出。
两人静静地对弈。
庆轲所立之处,刚好能够看清棋盘,他便做了现场唯一的观众。
眼前这位彪形大汉,棋子在其指间显得格外细小,他落子的动作显得十分笨拙——他舞剑的样子一定不是这样……观想到此,庆轲有点想笑,但还是强忍着没有笑出来。
庆轲懂棋。其实他可谓是“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看了一会儿,便知道二人顶多也就是业余三段水平吧。
一盘棋终于下完,家丁模样的后生投子认输,大汉一巴掌拍到他脑袋上,曰:“你这个臭棋篓子啊!跟我下十盘输十盘,怎么一点都不长进呢!剑不长进,棋也不长进,跟你下实在是浪费时间没球意思!”忽然,他睖睁了一下,才意识到屋里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存在,便问来客道,“我适才光顾弈棋,未听清楚,你叫什么来着?从哪儿来?”
庆轲拱手道:“在下庆轲,来自卫国,在此见过鲁大师。”
鲁句践问:“哪个wèi国?”
庆轲答道:“保卫的卫,小的卫国。”
鲁句践问:“百里迢迢,找我何事?”
庆轲答道:“向大师请教剑道。”
“剑道?又是剑道……会下棋吗?”
“将就能下。”
鲁句践登时兴奋起来,曰:“好!咱俩杀一盘!这么着:你要是赢我棋,我就教你剑!”
于是,庆轲便与后生调换了位置。
尽管鲁句践一路悔棋,庆轲还是赢了他。
句践却道:“首盘不算,再下一盘!”
于是,便又下了一盘。自然还是庆轲赢。
句践又道:“庆卿,你要有本事就连赢我三盘!”
庆轲便毫不客气地又赢了一盘。
句践的话却又改了,曰:“不成,不成,我非赢你一盘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