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康子之后由其子武子继位,是为韩哀侯;韩武子之后由其子韩虔继位,是为韩景侯。
公元前403年(周威烈王二十三年,晋烈公十七年),周王室正式承认——由周威烈王册命韩、赵、魏三家为诸侯,与晋侯并列——由此,春秋的天空变作战国的大地。
在此期间,豫郎长大成人,重返绛都,以连桓义子身份随其学习医术,果如其名成为一名著名的郎中,并娶连桓之女为妻。
豫妻一直住在乡下,终生不曾改嫁,活至八十岁方殁。
汉太史令司马迁《史记》云:“其后四十余年而轵有聂政之事。”
轵县在魏国境内,于怀州济源县南三十里。
在此轵县名曰“深井”的乡里,有一户孤儿寡母的聂姓人家:寡母聂方氏已老,一双孤儿聂荣、聂政已经长大成人。
聂荣、聂政是一对孪生姐弟,仿佛悦目的棠棣之花,萼胚依依地盛开在这片混沌的黄土之上,成为母亲唯一的寄托和最大的骄傲。
即便是在长久为邻的乡亲眼中,这也是一户十分奇特的人家——在那两间依山而建的普通茅屋里,常有丝竹之声与狗肉香气同时飘出,叫人好生奇怪,想入非非。
了解情况的人自然清楚,这不过是聂家的两大营生。造琴为其祖业,现由母女二人所继承,但很久以来——主要是聂父这位朝野闻名的造琴大师死后,靠造琴已经难以养家糊口。身为家中唯一的男性,聂政自少时起便开始跟乡里的一个屠户做学徒,现已成为一名屠狗的好手,闻名乡里,养家无虞。
一个年轻的狗屠如何能够在短时间内暴得大名?这与一年前发生在深井里的一场狼患有关。王屋山中多狼,多而成患,不断下山来袭扰乡民,专吃老人与孩子。深井里的猎户全都组织起来上山打狼,但却收效甚微。某日白天,聂荣、聂政姐弟俩一起去轵县县城(姐姐给乐器行送制好的乐器,弟弟给肉铺送宰好的狗肉),将老母一人留在家中,没有想到的是,大白天里,狼竟来了。好在来的是头独狼,来到门前,向着正制乐器的聂方氏一步步逼近。情急之中,也是无奈之下,聂方氏随手捡起一支刚制好的洞箫,本意是自卫,却又本能地拿到嘴上来吹。
想不到箫声一起,狼却怕了,犹豫再三,不敢冒进。当箫声被聂方氏吹成一支曲子,狼的恐惧越发加剧,终于悻悻而去。待一双儿女自县城归来,聂方氏已被吓得面无人色,颓然在床,断断续续地将遭遇讲了出来。聂政听罢,二话不说,第二天天不亮便提着屠刀上了山,天黑之前便扛着一头死狼回来了。从此以后,他天天上山,天天扛回一头死狼,持续百日,狼患解除。那百日里,他给县城肉铺送的是狼肉,那家肉铺也是“挂狗头卖狼肉”,顾客盈门。而从他家中所飘出的与丝竹之声相伴的也是狼肉的香气!一个年轻的狗屠因为屠狼而在百日之内暴得大名,成为深井里的英雄。
聂家有此屠狼英雄镇着,自是无人敢欺,但也因此带来了负面的问题——掐指一算,聂荣已过二十,对于谈婚论嫁而言,已经算是大龄,但却无人上门提亲。此事叫人甚是不解,难道姑娘生得丑吗?若论起容貌来,这一龙凤胎生出的姐弟堪称深井里的“金童玉女”,姐姐聂荣更是生得花容月貌,是乡里有名的美人儿,但就是无人问津。对此操心最重的自然是做母亲的聂方氏,她将此心病诉与交好的乡亲,乡亲一声慨叹:“有聂政在,谁敢打聂荣的主意啊?!”聂方氏听罢顿悟,再也无语,只是有回生了儿子的气,便放出话来:“孽障,你整日凶神恶煞为哪般?把你姐终身大事都耽误了!”聂政听罢一惊,很快便醒悟了,从此便背起了这个精神包袱。有一回他对聂荣说:“姐!如果你看上了哪个男的,只需跟我吱一声,我提刀去把他捉来便是!”聂荣羞红了脸嗔骂道:“胡说!”随后又一语道破了心机:“姐姐看上的是弟弟这样顶天立地的男人,深井里没有这样的男人,轵县城里也没有。”——此话说得聂政心有戚戚焉:近两年,上门给他提亲的反倒有一些,但他都一概拒绝,一个也看不上。他心中的女子何尝不是姐姐的样子?但是哪里有之?
要怪只怪母亲将这一对孪生姐弟生得太过标致了!但谁又会真的怪罪呢?所以说,这幸福之家连仅有的一点烦恼也是甜蜜的。如果没有意外发生,这家人将在这个祖辈世居之地幸福地生活下去。
自魏王任命李悝为相后,列国纷纷效仿,设置相位,将相分立,意在强化君权。韩王亦未能免俗,如法炮制,将其叔父侠累(又名韩傀)任命为韩相。此侠累者,既是王叔,又为韩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其所作所为便不难想象了。他目中无人,骄横跋扈,为所欲为。照理说,面对如此位高权重大权独揽之人,韩国朝野上下定然无人敢说一个“不”字,但偏偏有人不信这个邪——此一人者,为卫国都城东郡濮阳人士严遂,字仲子,本是卫国王族,现任韩国大夫,因深得韩王宠信重用而敢于直言,已屡次进谏直陈侠累劣迹。韩王虽未因此而对侠累加以制裁,但似乎很满意有这个严仲子的存在。他深通御人之术,有的时候,众臣相掐,利在于王。
这一日,韩王早膳用得舒坦,绝无任何先兆预示今日早朝将会有事发生。
到了朝堂之上,依照昨晚想好的,他开口曰:“列位臣工,土地普查乃国之大事,今日早朝我们专议此事。”然后,先问侠累曰,“相国,这件大事是由你亲自主抓的,那就请你先讲讲,此事进展如何?”
站在最前列的韩相侠累上前一步回禀道:“诺!烦大王操劳,确如大王所言:土地普查乃国之大事,臣尽全力推行不敢有丝毫惰怠,现已在举国上下如火如荼地展开了。”
韩王问曰:“可否顺利?有何问题?”
侠累答道:“大体上十分顺利,吾国百姓对此重大国策均能给予正确理解,十分拥戴,积极配合!问题嘛,也确实出现了一点……”
“是何问题?”
“极个别深受大王器重的朝廷重臣,对此重大国策缺乏正确认识,完全不理解大王的一片苦心,朝堂上冷言冷语讲怪话,私底下拒不接受地方官的普查,命其家丁全副武装驻守其地,还将前去丈量土地的地方官打伤了……”
“何人?竟敢如此胆大无礼!”
侠累稍作回身,望了一眼站立的群臣,再向韩王拱手道:“大王,在此朝堂之上,何人敢如此胆大无礼,望大王明察!”
未等韩王吱声,站在第二排的严仲子已经沉不住气了,主动上前一步曰:“大王,臣有事要奏!”
韩王曰:“严爱卿请讲!”
仲子拱手道:“大王恩重于臣,臣亦为大王之忧而忧,对土地普查之重大国策,万不敢冷言冷语,更不敢私自对抗,大王勿信小人之诬陷谗言!”
韩王曰:“寡人料严爱卿亦不会……”
仲子更进一步道:“大王,有些情况,臣想……私下禀奏大王!”
“是否与土地普查有关?”
“诺!正是土地普查中出现的严重问题,关系着这项重大国策能否顺利推行下去!”
“那便但讲无妨!”
“大王宠信于相国,相国则有负于大王!”
“讲!”
“相国对大王,可谓‘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快讲!”
“大王可曾对民间盛传的‘侠累尺’有所耳闻?”
“不曾,何谓‘侠累尺’?”
“此为相国侠累在推行土地普查时擅自制定并使用的一种计量单位,小于通行之‘官尺’但却以‘官尺’上报,背着大王与朝廷向百姓多收土地税,此种做法已经大大地激起了民怨,百姓私下里称其为‘侠累尺’。相国所派的地方官到臣封地上丈量时用的便是这种‘侠累尺’,盖因如此,臣才拒不接受这种普查,绝非有意对抗国策……”
仲子这厢话音未落,只听那端一声狼嗥:“血口喷人!”——然后便是“嗖”的一声,众臣眼前为之一亮,只见侠累当庭拔出剑来,朝着仲子砍杀过去!仲子赶忙后退两步,亦将佩剑拔将出来,举剑迎面一挡。两剑相击,激起几点火星!
王叔侠累到底年长力衰,两剑相击的结果是,他手中之剑撞落于地,仲子之剑尖恰好伸至其鼻尖……
“严爱卿!”韩王大喝道,“剑下留人!”
仲子犹豫片刻,猛然惊醒,将剑收回。
顷刻之间,众臣中有一大半呼啦啦冲上前去,将相国侠累团团围护住。更有甚者,还不忘出言不逊地斥责仲子两句,朝堂之上,竟无一人敢公然站在他这一边……在此一瞬间里,他也看清了自己在此朝中孤立无援的境地!
“严匹夫!我非杀了你不可!”侠累大骂。
韩王见此乱状,也只是软弱无力地出了一声:“散朝!”
“严匹夫!我非杀了你不可……”侠累骂声不绝,声音渐渐远去——那是他被群臣簇拥着离开了大殿。
最后离开的是仲子的双足和拖在地上的剑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