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王阖闾命伍子胥将要离葬于鸿山东岭南麓杨梅坞专诸墓旁,也是满足了烈士的遗愿。子胥葬得仔细,不忘将其右臂遗骨与其原先的佩剑共葬于冢中——刺客岂能缺手无剑?阖闾亦不违背当庭对要离许下的诺言,将前太子庆忌葬于崿山其父先王僚墓侧。
当其时,吴国无大将,考虑到伍子胥内司国政,轻易不外遣,吴王阖闾不得不重新起用旧臣被离,给了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命其领要离使命,率十万大军进入楚国,将盖余、属庸所率之叛军残兵剿灭干净。此番,被离不辱使命,大破叛军,凯旋而归。至此,专诸刺王僚以来的内忧外患得以清除,阖闾政权得以巩固。
此后,又是经由伍子胥的举荐,阖闾得旷世奇才孙武先生及其兵法十三篇。孙武为军师,为吴国训练出一支能征善战的强大军队;子胥司国政,谏阖闾“先立城郭,设守备,实仓廪,治兵革”,吴国从此大踏步地走向了它的鼎盛时期。
阖闾十四年(公元前501年),伍子胥、孙武佐吴王阖闾统领大军,击败楚军主力,长驱直入楚国郢都,终成破楚之大业。待吴兵入郢,伍子胥寻楚昭王未得,乃掘楚平王墓,扒出其尸,鞭之三百,终报九族被灭之大仇。
阖闾十九年(公元前496年),吴王阖闾兴师伐越,出师未捷身先死。阖闾死后,夫差继位,伍子胥继续辅佐吴王夫差。
十二年后(公元前484年),伍子胥失信于夫差,又遭人诬陷,被逼自尽身亡。
伍死后仅九年(公元前475年),在一个卧薪尝胆的故事之后,吴国为越国所灭,吴王夫差自尽身亡——终应伍子胥预言!
而在上述史载之外,在历史的现场之中,是成年后迎娶了伍子胥之女晴儿的专毅,忽然有一天,彻底厌倦了,将身上的官职、爵位和在吴都的差事辞了个一干二净,侍母携妻带子举家迁回其故乡阳山之野水牛村隐居,住在重建后的祖屋里,过起了养猪钓鱼的闲散生活。据传,他对猪天生有感情,十分热爱养猪事业,偶尔也会亲自动手宰杀两头,不是为了拿到市场上去卖,而是让全家人吃个新鲜。
汉太史令司马迁《史记》中云:“其后七十余年而晋有豫让之事。”
《晋记》著者徐广曰:“阖闾元年至三晋灭智伯六十二年。”
起点不同,两种说法并不矛盾。
现在,我们该从东南吴国到中原晋国去了,你只需嗅嗅鼻子,当空气中弥漫的黄酒香变换成老陈醋的酸味时——晋国便到了。
一个在上两章里出现过的人物,也十分自然地起到了承上启下的作用:早在晋平公十四年(公元前544年),季子札出使晋国,同晋国的赵文子、韩宣子、魏献子相见晤谈之后,曾做如下预言:“晋国之政,卒归此三家矣。”
他在彼时的预言几乎成了晋国此时的现实,只不过执政者尚有六卿,除韩、赵、魏外,尚有范、中行、智氏三家鼎足而立,使这晋国形似一条多足的蜈蚣。公室卑弱,六卿强悍,政在私门。如此形势,导致私门与公室以及六卿之间明争暗斗、矛盾重重、愈演愈烈。
此时的晋国,再也不是“春秋第一大国”了,已经远离了晋文公雄霸中原的辉煌一时。
然而,乱世必有枭雄出,明眼人一望便知,晋国当前之枭雄者,唯智伯尔!
智伯名瑶,又称智囊子。智氏为晋大夫逝遨之后,原本姓荀,因荀首食邑于知(通智),遂以邑为氏改姓智。智氏世代为晋大夫,智伯系荀首五世孙,智宣子徐吾之子。徐吾有三子,喜智瑶而不喜智宵,欲建嗣而谋于族人智果曰:“吾欲立瑶何如?”智果曰:“不如宵也!”徐吾曰:“宵才智皆逊于瑶,不如立瑶。”智果曰:“瑶有五长过人,唯一短耳:美须长大过人,善射御过人,多技艺过人,强毅果敢过人,智巧便给过人,然而贪残不仁,是其一短。以五长凌人,而济之以不仁,谁能容之?若果立瑶,智宗必灭!”徐吾不以为然,竟立瑶为世子。
先不论后果如何,仅从智果所罗列的上述特点便不难看出:智伯天生乃一代枭雄的坯子!待到继位之后,确也野心勃勃、大展宏图:内政方面,联合赵、韩、魏三卿灭范、中行二氏,驱逐晋出公,拥立晋哀公,独擅国政,大权专断;外事方面,一次兴兵伐齐,两番率军讨郑,战功彪炳,威震诸侯。
话说晋出公十七年(公元前458年),范、中行二氏先后遭灭,中间相隔有半载。
智伯也不枉其族中长辈对其所下的结论:“贪残不仁”,将其所灭之二门满门抄斩,但对此二门所豢养的食客却格外仁慈开恩,负隅顽抗者格杀勿论,除此之外来去自由,愿意投靠者收归己有,不愿者可以回家。
于是便有了如下一幕情景——
在中行氏尸横遍地血流成溪的庭院里,所有被俘的食客横排竖指地站成一个方阵,听完训话,去留自便。
也许是忌惮走出院子后恐有不测,无人选择离开。
这令站在台阶上一身铠甲的智伯十分满意,他望着这些食客,就像望着他的战利品。就在这时,方阵中站在后排的一位食客引起了他的注意——人对与己有着相同点的人总是比较注意的,此人竟也“美须长大过人”,是个留着一脸漂亮胡子的大个子!但很快他便发现,原因不限于此,他感觉此人竟有几分面熟,并且很快想起了曾在哪里见过。智伯手执马鞭将其一指曰:“那个留胡子的,走上前来!”
那人面有诧异,稍作犹豫,很快意识到是在叫自己,便老实照办了。
待他来至近前,立正站好,智伯以手中马鞭托其多须的下颏儿问道:“大个子,咱们见过面吧?”
那人面色镇定,从容作答:“回禀智伯大人,咱们确实见过。”
智伯又问:“我整日操心的都是军国大事,脑子不够用了,不记得我们在何时何地见过。”
那人再答:“贵人多忘事。回禀大人,半年以前,大人灭范氏之门,我们在范氏被血洗的庭院中见过一面,与今日情景相类。”
“我想起来了,那日你选择了离开——是屈指可数的离开者中的一个,原来是投靠到中行氏这里来了。”
“诺!正是如此。”
“作为一名食客,你的运气可是不大好啊!投靠的新主,在半年之内又被我所灭!”
“确实不好,小人的运气向来不好。”
“那这一次,你没有选择离开,为什么?”
“回禀智伯大人,小人再无良心也不能辜负两次给我生路的人,愿意留下效犬马之劳!”
此话听得智伯心里舒服,顺嘴多说了一句:“你事范氏,范氏灭而事中行氏,好比女子改嫁而事二夫,你今日事我智氏,倘若他日我不幸被灭,你又会去事谁?”
只听那人不卑不亢掷地有声道:“小人事范、中行氏,二氏皆常人待我,我故常人报之,并不欠其什么。大人若对小人存疑,小人去之便是。”
此话听得智伯心里愈加舒服,嘴上便慨然道:“留下吧!留下吧!你们全都留下吧!随我去做些重振晋国的大事!”
说完又问面前人道:“你叫什么?”
对方答道:“无名之辈——豫让是也。”
豫让所说并非谦辞,作为一名职业食客,他确实籍籍无名。
而其祖父毕阳却端的是大名鼎鼎,是晋国的一代名侠。但是豫让为人一向低调,从不向人提及家世,他以“毕阳之孙”耀人为耻!
豫家世代为侠,以做食客为业,豫让的父亲也是一怀才不遇的无名食客,在贫病交迫中早逝。
生在食客世家,在豫让看来,男人生下来就是为了当食客,别无选择。在豫让的履历中,他从未干过别的,十四岁就开始给人当食客了,现在已到而立之年,还是一名默默无闻的食客。
但是,他还是活得很满足,他觉得自己虽比祖父不如但还是强过父亲,至少一直有人录用豢养,食客的饭碗还是端得起来的,每顿两海碗醋香四溢的刀削面还是有的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