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士为知己者死:刺客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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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梦想中的生活 (1)

归来时已是三匹快马。

当此三匹快马飞驰进吴宫时,已是正午时分。

吴王阖闾设午宴款待要离,命伍子胥作陪。

开宴,一番虚套之后,阖闾感慨系之:“伍爱卿,此山此景,三人对坐,恍若专诸尚在哉!”

子胥感到眼前的吴王阖闾似乎变回到那个已经消逝的公子光,遂跪拜道:“大王思专诸矣!臣请陛下将要离视若专诸!”

要离闻听此言,心中一热,亦跪拜曰:“大王患庆忌乎?臣能杀之。”

阖闾释然道:“寡人深信不疑:咫尺之内,壮士必杀庆忌小儿,但如何近之?”

要离起身拱手曰:“士患不勇耳,奚患于不能?王诚能助,臣请必能。”

子胥思忖,已经返乡回家休了一段长假的要离恐怕一时间难出良策,便提议道:“大王,容臣先敬壮士一樽!”

阖闾遂举樽曰:“寡人先敬壮士也!”

要离举起酒樽一饮而尽。

子胥再敬要离。

要离再饮而尽。

侍者接连上了两道菜。

刚刚受过惊吓犹似惊弓之鸟的阖闾已经无心吃喝,现在一门心思欲杀其侄:“寡人闻刺客之刺,能否大功告成,关键在计,并不在刺。诚如专诸刺僚,成在以庖厨之名献鱼于前,成在鱼腹中藏匿‘鱼肠剑’,不知壮士有何妙计近于庆忌之身?”

大出子胥意料的是,要离挺身而出曰:“隔墙有耳乎?烦请大王退之!”

阖闾心头一喜,声若洪钟道:“除我三子,闲杂人等,统统退下!大殿四下,一丈之内,不得有人!若有闲人,格杀勿论!”

过须臾,要离拱手曰:“臣闻安其妻子之乐,不尽事君之义,非忠也;怀家室之爱,而不除君之患者,非义也。臣诈以负罪出奔,愿王戮臣妻子,断臣右臂,庆忌必信臣矣。”

阖闾心中暗喜:果然遇到了一个疯子!现在也只有疯子才能杀掉庆忌!嘴上却道:“令寡人戮壮士之妻,断壮士之臂,寡人如何下得了手?”

已被惊吓出一头冷汗的子胥赶紧插言曰:“此计虽妙,但对壮士戮妻断臂,为仁君所不忍,还望壮士另图之!”

阖闾正心头叫骂伍员多事,却听要离掷地有声道:“庆忌刚派游医行刺大王未果,正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任何人难近其身,不祭出如此苦肉计,事不可成!唯有痛在我身,方能取信其心,臣意已决,不必再议!”

子胥还要说什么,却被阖闾抢先道:“要离壮士,汝有何求?专诸行刺前夕,请求其子专毅位拜上卿,寡人从之。汝有何求?寡人定从!”

要离拱手道:“臣膝下无子,不如专诸有福。十之一二,事成而生还,请拜要离为上卿;十之八九,鱼死而网破,请葬要离佩剑于专诸墓畔。”

阖闾叩首曰:“诺!”

要离又道:“烦请大王派人速去鸿山小渔村接臣妻入宫,在宫里过三天好日子;烦请伍大人将专毅接入宫来,给我要离当三天儿子;三天之后,依计行事。”

二人皆曰:“诺”。

要离终于过上了自己梦想中的生活,尽管只有三天。

倒不是由于住进王宫的缘故,而是因为最为平常的老婆孩子热炕头。

要妻对天上掉馅饼一般地被接入宫感到惊魂未定,从其夫要离口中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只好自己认定他是得了吴王的恩宠当了什么大官,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当要妻在两位宫女的服侍下沐浴更衣,战战兢兢地换上了王后赏赐的霓裳,对镜盘头梳妆时,要离忽然发现自己的丑妻竟有一丝美丽——这一刻,他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样,渗出了点点滴滴的血珠!老实说,他并不爱这个女人,即便是丑男人也有权利不爱丑女。他们的婚姻不过是大山深处那个贫穷偏僻的小渔村中一对被挑剩下的丑男女的结合罢了,属于相看两厌的那一种。丑就丑吧,反正自己也丑,丑到一块儿去,谁也别烦谁!让要离耿耿于怀的是,成亲十余载,她就愣是怀不上孩子,把两家的老人都等死了,要家的老爹更是死不瞑目!在那个年头,一个男人不会想到(压根儿就不会去想)个中原因可能在己一方——只一心怪罪妻子:“你这个臭娘们儿,是存心想叫我们要家绝后啊!”要不是再没遇上一个愿意嫁给自己的女人,他早就将其休了。现在,他为了实现自己的宏图大志而想出这么一个损招:将自己的老婆牺牲掉!他将此归咎为天意,认为是上天要惩罚这个不尽妇道的女人!这么一想,他便得到了大体的平静。

有一次,他十分心虚地探询道:“老婆,这辈子嫁给我,你后悔不后悔?”

要妻还似平日在家一般不与他好生说话:“怎么不后悔?肠子都悔青了!”

“那你下辈子可要看准了,要嫁就要嫁个好男人。”

“夫君,我逗你玩呢!我有啥好后悔的?一个女人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根扁担挑上走,我有啥好后悔的?我怀不上娃儿你也不曾休了我,还把我接到宫里来过娘娘般的好日子,我有啥好后悔的?”

“要离不是个好男人,更不是个好丈夫……你不后悔就好。”

对要离来说,这三天里真正的快乐是与专毅在一起的时刻,专毅的到来是对他人生最大缺憾的一个情感补偿:就仿佛真的有了一个儿子!他每每望着专毅似乎就理解了专诸,为了这样一个儿子长大后不再杀猪,身为父亲是可以不惜殒命的!但拥有这样一个儿子,你难道不更加留恋人世吗?这可真是一个巨大的矛盾!人同此心,他以为自己现在感受到的矛盾专诸都面对过,只是决定的时刻,前者占了上风。

“假如我有这么一个漂亮儿子,我一定不会去干杀人的勾当,就老老实实地待在鸿山小渔村里当一个本本分分的渔人。”——要离在心里这么说着,但也只是说说而已。

他总是不断想起专诸,专诸就像阳光照在他心田上所留下的一个巨大的阴影,令他陷于深深的自卑:专诸杀人,让自己的妻儿有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要离杀人,却要计划先杀掉自己老婆,日后事成果真换得荣华富贵,却连个享用它的亲人都没有!他毫不怀疑自己会杀掉庆忌,但却十分怀疑自己能否会像专诸那样得到世人的敬仰。那么,他将得到什么呢?“吴国第一勇士”、“天下第一刺客”的虚名?——呜呼!他这才发现:他正是为了这虚名!虚名之“虚”,俗人之言;虚名不“虚”,千古之名!当他发现:身为刺客,他其实比前辈专诸来得更加纯粹!便一下子从自卑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决意要将丧尽人伦的事干到底!有道是:无毒不丈夫!

这三天里,要离反复做着最后的刺杀练习,并且只用左手,因为右手很快要被砍掉——至于他为何要向吴王奏明“断臣右臂”?这也是其计的一部分。对于一般人而言,右手是有力之手、持剑之手,而他却是一个天生的左撇子,并且时时处处加以隐藏,使箸时故意用并不灵活的右手。关于这一点,除了他那即将做鬼的老婆,绝对无人知晓。

就像回到了在伍府做门客的日子,专毅是其观众,他想趁此机会将自己所有的剑术全都教给他,却也只能半途而废了……

要离对专毅曰:“毅儿,你不需要学这些劳什子,不需要做你阿爸和阿叔这样的人,你应该好生读书,做你义父那样的人——好在他也一定会将你培养成像他那样的人,成为国之栋梁!”

三天里最后一个黄昏,伍子胥进宫来将专毅接回去,在宫门外,要离将专毅抱上马车时要求他:“毅儿,叫我一声阿爸!”

“阿爸!”专毅十分痛快地叫了,由于缺少父爱,一天天长大的他心中充满着对父爱的渴望,随着时光流逝,阿爸留在他心中的印象越发淡了,在义父和阿叔之间,他显然更喜欢后者——阿叔好玩啊!也知道带他玩!

“哎——”要离心满意足地高声答应,声未落地,马车便离去了。

三天以后的吴宫早朝,上演了一出戏。

先是伍子胥忽然非常失态地“扑通”一声跪拜在地,声色俱厉地奏请吴王阖闾发兵伐楚,口称“家族大仇未报,臣难专心于国政”,再次举荐要离为大将军,还明目张胆地大揭国君之短:“上回臣荐要离,大王以貌取士,使被离率军赴卫国剿庆忌,损兵折将溃败而归,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