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伍子胥这般志大吓死人的心腹幕僚,做主子的公子光可真是又喜又怕!但眼下,在谋取江山的阶段,喜还是占据了上风,他尚有足够的耐性等子胥平静下来,方才开始议事。
光通告宫中情景:“僚问群臣,可否因楚丧而伐楚?”
子胥问:“群臣作何反应?”
光答道:“起先无人应,后反对者众。”
子胥问:“我主是何态度?”
“当时未予表态,也不知该如何表态,现求教于先生!”
“依我主看,吴王僚对此事是何态度?”
“他未表态,也看不出来,最后只说‘今日已晚,明日早朝再议’。”
“我主!明日早朝,汝当率先挺身而出,竭力主战!”
“主战?”
“诺!主战但不出战。”
“这又为何?”
“我主要留下来做汝之大事——此为六年以来的最佳时机!”
“诺!”
翌日早朝,公子光头一个站出来,慷慨陈词,竭力主战,当即得到吴王僚首肯,骑墙者马上站了过来,主战派最终占据了绝对的上风。在举兵伐楚大局已定的形势下,吴王僚问群臣:“列位爱卿,谁肯出战?”率先挺身而出的是僚的两位重兵在握的胞弟公子盖余和属庸——这二者显然是理所当然的首要人选了。在出战人选已成定局之时,公子光又不失时机地站出来卖了一下乖,称自己亦很想出征再立新功,无奈足有痼疾并且常犯,身体已经大不如从前,唯恐给作战带来不利云云,引得国君好一通关心。
于是,经过一番精心准备,在第二年——吴王僚十三年(公元前514年)的春上,吴王僚下诏:派盖余、属庸两位将军亲率十万大军进犯楚国,包围楚之灊城;派住在边城延陵的王叔季子札作为吴国特使出使到晋国去,以观察各诸侯国的动静;派太子庆忌将军去联合郑、卫两国。然而,战事的发展却很不顺利。楚国突然发兵,断绝了盖余、属庸大军的后路,令吴兵进不可行,退不能还;围楚之城没有围住,却反被楚人绝了后路,正应了“偷鸡不着反蚀把米”的谚语。战报传回吴都,急得吴王僚一夜之间白掉了余下的黑发。
“我主,又该你站出来了!”将军府书房的密谋中,伍子胥向公子光又献一计,“汝当主动请缨出征,亲率十万大军去解灊城之围。”
公子光闻听不解:“先生所言何意?难道要我帮那两个窝囊废打赢此仗吗?”
伍子胥实话相告:“当然不是!现在伍员还看不了太远,只能够走一步看一步,但是我想,多博取他的一丝信任总归是有好处的。”
子胥也并非天人神算,但确乎高人,高人之高,高在直觉。当公子光在翌日早朝如他所说的那般做了以后,吴王僚阴沉的脸上云开雾散,大腿一拍道:“光兄急寡人之所急,诚如寡人亲兄弟!今欲率大军亲征,必再取灊城!待到出征之日,寡人恭送光将军!”
在战事上,吴王僚对这位能征善战的堂兄是绝对的信任,在他即位以来的对楚战争中,光表现出色,战功卓著:僚八年,僚遣公子伐楚,大败楚师;僚九年,又使光伐楚,拔居巢、钟离两城。此刻,光听了僚的话,顿时领悟到伍子胥的高来了:机会是人创造出来的,现在机会总算来了,他可一定要抓住!于是在散朝以后,他趁吴王僚留下他共进午膳共商战事之机,向其发出了盛情的邀请,请其在出征前日到将军府出席盛宴。对方不但满心欢喜满口答应,还有点轻佻地与之开玩笑道:“光兄,送你出征还不是最主要的,寡人真想见见那个你从太湖边捡回来的野厨子,看他在现场烧烤出的鱼是何等的好味,他这一手绝活着实有些奇妙,这些年来给寡人助过不少雅兴啊!你先转告他:到时候,寡人要吃他的‘梅花凤鲚炙’,还会当场赏赐他的!”
公子光听得心中狂喜,乐得差点后仰着昏厥过去。
他还得偿所愿地领到了统领十万大军的上方宝剑,定下三日后出征。
吃完这顿过于丰盛的午膳,从王宫回到将军府,他命被离去叫伍子胥和专诸,自己则打开地下密室的暗门,先走进去等着他俩到来。
这一次他要分头会见他的左右手。
先叫伍子胥。
子胥一进来,便对将军府内有着如此宽大的一间地下密室惊叹不已(还有暗道通向院外很远之处呢)——这给他带来了新的灵感!了解到宫中的利好消息后,他言:“待到后日大宴宾客时,在此埋伏下一彪全副武装的精兵,以弓箭手和刀斧手组成。只待专诸献鱼一动手,不论其成败与否,这一彪精兵全都杀将出去,将吴王僚及其卫兵斩杀干净!”
光搓手道:“诺!此计甚好!”
子胥问:“事变之后,那十万大军可会听从将军号令?”
光道:“毫无问题,全是我之旧部,就算行动失败,这支军队也会随我起兵。”
子胥曰:“甚好!事变之后,命其一部攻占王宫,其他各部强行接管吴都城防。”
两人又商议了不少细节问题。
子胥退出,再叫专诸。
专诸进得密室,只听扑通一声,定睛一看,公子光已经跪在地上,口含哭腔呼唤道:“专诸救我!”
专诸赶紧上前一步,将公子光从地上扶起:“我主!有话直言,但讲无妨,专诸听命便是。”
公子光痛哭流涕曰:“专诸啊,我的好兄弟!我们等待六七年的机会终于来了,就在后天,我在本府设宴,吴王僚将会前来赴宴,他点名要吃你的‘梅花凤鲚炙’,还说要当面给你赏赐……此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不求何获!且光乃真王嗣,当立啊!我想,即使我叔父季子札日后回来,他也不会废我的!”
专诸道:“僚可杀也,我必杀之!”
公子光一抹眼泪曰:“光立之大事,唯有拜托兄弟!兄弟此一去,恐九死一生!有何托付,请明以教我!”
专诸沉吟片刻,一字一顿道:“专诸死后,大事必成,我主定立,请拜我子专毅为上卿!”
光再次跪地伏首曰:“请壮士一万个放心!光之身,诸之身也;诸之子,光之子也!”
当此时,在这幽暗的密室中,只见专诸双目炯炯,发出两道寒光,恰似一头要跃出山涧的豹子……
当晚,专诸便骑一匹白色的快马赶回到堂邑县城的家中去了。
公子光给了他一天一夜时间,用来安顿家人,用作生死诀别。
回到家中,他与妻的小别胜新婚是他此生之中最后的云雨,最后的欢乐,那灵肉合一的极乐,令他对人生萌生了最后的一丝留恋和一瞬间的黯然神伤……
他对妻的交代是,他不日将随光将军出征伐楚,他不在的这段时间,要将他们母子二人安顿到吴都伍(子胥)先生家去住,伍不出征,会照顾好他们的生活。他对妻反复交代的一句话是:“你要把毅儿看好,在任何时候,都要不离其左右。”妻每次都懵懵懂懂地点着她那雀儿般精巧的小脑袋,并不多问什么,看来她是真不明白。老天爷很公道,给了他一个过于明白视富贵如浮云的母亲,就给了他一个不大明白艳羡荣华富贵的老婆,以此构成一个绝妙的平衡,才使得他在此六年的等待中不至于活得太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