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第二天一大早，乔燕便找出一只纸箱子，往里面装了一只小电饭煲、一只电磁炉和电磁锅，又将枕头、蚊帐塞在箱子里，拿出来用绳子绑在“小风悦”后座上，将席子绑在纸箱上。然后又找出一个旅行用的黑色双肩包，将自己两套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品还有一把太阳伞，以及昨天下午给贺小婷买的裙子、鞋子，都装在里面，让小女孩背着，坐在她后面抱着她的腰，又骑着电动车往贺家湾来了。
到达贺家湾时，许多人家都才吃过早饭，乔燕在村委会办公室前停了电动车，让贺小婷把背包交给她，然后对她说：“你回去跟爷爷奶奶打声招呼，然后到我这儿来，姑姑还有事要你做！”那小姑娘果然转身就跑。乔燕又急忙喊道：“裙子，你的裙子！”小姑娘这才停住脚。乔燕从背包里掏出小姑娘的裙子和鞋子，交给她并对她叮嘱道：“等会儿来的时候，就穿上它们，来让姑姑看看，啊！”小女孩答应一声，抱着裙子和鞋子便跑了。
乔燕打开村委会办公室的门，把自己的东西提到楼上的屋子里。这屋子昨天下午贺端阳肯定派人来打扫过，因为比昨天中午自己来看的时候干净得多。乔燕刚把东西放到床上，小姑娘便颠颠地跑来了，脸上露着无比兴奋的神情。乔燕一看，这雪白的裙子映衬着小姑娘鲜艳的脸蛋和脚上红彤彤的鞋子，竟比昨天在商场银白的灯光下还要好看！于是便连声夸道：“好看，好看，婷婷长大了一定是个美女！”小姑娘被乔燕说得不好意思了，露出雪白的小牙笑了一下，却道：“奶奶也说好看，可爷爷却说这么好的衣服穿农村人身上，真是浪费了！”乔燕说：“别信你爷爷的话，难道农村人就不配穿漂亮的衣服？只要你爱干净，就不会是浪费！”小姑娘听到这里又点了点头，然后才问：“你说有事，是什么事？”乔燕道：“我要到湾里走走，你给我带路，行不行？”小姑娘马上叫道：“行，这湾里我哪儿都熟悉！”说完便歪着头问乔燕，“你说先到哪儿去？”乔燕想了一想，说：“昨天你爷爷给我讲了贺波的故事，我们就先到你支书叔叔家去看看，怎么样？”小女孩立即说：“好，我晓得支书叔叔家，我们现在就走吧！”乔燕说：“行，趁现在太阳不大，我们马上就走！”一边说，一边去背包里取出那把太阳伞，就随小姑娘下了楼。走出门外，才发现小姑娘什么也没戴，便对她说：“回去戴顶草帽吧，我等你！”小姑娘却说：“我不要！”话还没说完，便一头扎进了阳光里。乔燕道：“等等，我们打一把伞！”小姑娘又道：“真的不要！放学回来，我们还要走几里路，晒惯了！”乔燕听了，便不再坚持，只道：“那也等着我，我还要问你话呢！”
小姑娘果然站了下来，乔燕紧走几步追上了她，一手撑伞，一只手拉起她的手，和她并肩而行，把她遮在自己和伞的阴影之下。小姑娘看出了乔燕的心思，像是十分感激似的，仰起小脸问乔燕：“你还要问什么话？”乔燕道：“昨天晚上，我让你喊爷爷奶奶，你怎么只红着脸不开口？”小姑娘道：“我不知道该喊什么？”乔燕道：“怎么连这点都不知道？就喊爷爷奶奶呗！”小姑娘道：“我不该喊爷爷奶奶？你喊爷爷奶奶，让我也喊爷爷奶奶，我们不成了一个辈儿的了吗？”乔燕便“呵呵”地笑了起来，摇了摇小姑娘的手，道：“称呼毕竟只是个代号，看见年纪大的人，叫声爷爷奶奶、叔叔婶婶只是表示尊敬，你也不要发窘了！”小姑娘才不说什么了。
两人说着走着，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一幢建筑便矗立在乔燕面前，小姑娘一见，便指了那房子兴奋地叫：“看，支书叔叔家……”话音未落，一条大黑狗忽然“汪汪”地叫着，龇着牙齿扑了过来，吓得乔燕“呀”地大叫了一声，拉着小姑娘便往后跑。贺小婷不但没跑，反挣脱乔燕的手，对那狗大喝了一声：“黑尔，别咬，那是客人……”一言未了，狗已箭一般跑到她面前，只见小姑娘弯下腰，一把将狗抱住了，才扭头对乔燕喊道：“别跑了，狗不会咬你！”乔燕回头见小姑娘抱住了狗，这才站住，但那心里却像有面鼓在“咚咚”地敲。迟疑了一会儿，方又才小心翼翼地走回来。小姑娘这才拍了拍狗头，放开了它。说也奇怪，那狗这时也不叫了，反对小姑娘摇头摆尾，十分亲热。
来到院子里，只见大门敞开着，乔燕以为贺端阳已经回来了，跨上台阶便叫：“贺书记！贺书记！”叫了两声，没人应。贺小婷见了，也帮着乔燕叫：“王娇婶婶！王娇婶婶！”仍然没人答应，还要叫时，忽然从房屋左边转出一个人来，口里应道：“哪个在叫？”乔燕急忙回头望去，只见这人二十三四年纪，身高一米七左右，宽宽的肩膀，厚厚的胸脯，直直的背，一张棱角分明的国字脸，上穿一件白背心，后背还印着“八一”两个字，下着一条迷你裤，脚上是一双部队的黄胶鞋，一头刺猬似的短发直直地刺向天空。乔燕一见，便对他道：“如果我没猜错，你就是贺波吧？”那贺波两道浓眉闪了闪，露出了机智的光芒，然后才对乔燕道：“你是……”乔燕忙说：“我是上面派到贺家湾村的第一书记……”话还没完，贺波便高兴地道：“我听说了，那我们握个手吧！”说着便向乔燕伸出了一只大手，可刚把手伸到乔燕面前又马上缩了回去，又不好意思地道，“算了，算了，我手上全是泥巴，我给你敬个礼吧！”说罢果然对乔燕鞠了一躬。乔燕慌得不行，也忙忙地对他回了个礼，这才看着屋子里道：“贺书记还没回来？”贺波道：“他说中午时候才会回来，下午村上要开会。”乔燕道：“是的，下午我和大家见个面，商量一下当前的工作。”说完又问，“你妈妈也没在家里？”贺波道：“闹肚子，去贺春诊所打点滴去了！”一听王娇也闹肚子，乔燕便道：“你们村怎么这么多人闹肚子？”贺波道：“我前两天也闹了一次，今天才好了一些。”旁边贺小婷听了，也接了话说：“我也闹过肚子，爷爷奶奶也闹过！”
乔燕想起今天来的目的，便转移了话题，道：“听说你在家里建了沼气，挖了荷塘，还修了一个小花园，我特地来参观参观！”小伙子显出了几分腼腆的神情，说：“有什么可参观的，别人都认为我是不务正业呢！”乔燕道：“是不是不务正业，我看看就知道了！你不会拒绝我参观吧？”贺波道：“你现在也算得上我的父母官了，我怎么敢拒绝？”说罢便带了乔燕往外面走。
走出水泥地院子，乔燕又看见了一个院子，这院子的地面是用三合土与旧砖铺成的，看上去十分别致。院子外面，果然有一块一亩多的荷塘，四壁也是用三合土和石块砌成，塘内莲荷尚未长满，但那些已经高过水面许多的亭亭玉立的荷叶，迎着阳光舒展开，绿得晃眼。乔燕只觉得那种绿，像是有层青雾笼罩在荷叶上一般。一些荷叶中间，挺立着圆盘似的、饱满的莲蓬。乔燕看了一阵，便问：“这荷塘是什么时候挖的？”贺波道：“去年冬天才挖，春天才栽上藕，所以还没长满，明年就好了，肯定是满塘荷花！”乔燕见贺波说话间带着一种自豪的神色，便又道：“你怎么想起把菜地挖成荷塘？”贺波道：“美呗！我喜欢荷花，出淤泥而不染嘛！我们庄稼人为什么就不能爱美？再说，种荷的经济价值也高，莲叶、莲藕、莲子都可以卖钱，全身都是宝呢！还有，我这塘里，不光有藕，还有鱼！”说着，果然“拨剌”一声，塘里的水波荡漾起来，一群鱼儿在莲叶间不断穿梭，然后浮到水面来，圆圆的小嘴一张一张地吸着气，仿佛向他们撒娇似的。乔燕看见阳光下闪光的鱼鳞，不觉叫了起来：“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好一幅诗情画意！”贺波听了，像是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似的，又顿了顿脚下的地，说：“我们站的地方，下面还有机关呢……”乔燕忙问：“该不会是藏得有宝吧？”贺波说：“底下是一个生活污水净化池，我们家做饭、淘菜和洗东洗西的水，通过管子流到这个池里，经过净化池沉淀过后，流到荷塘里，成为莲藕的肥料和鱼的饲料，这叫循环利用……”听到这里，乔燕马上佩服地道：“哦，原来是这样！”说罢，又看着西南角上两间小屋子说，“那是什么？”贺波道：“你随我来吧！”说着，又带乔燕走过院子，从一条铺着旧碎砖的甬道走到那两间小房子前面。
乔燕朝那两间小房子看去，只见两间房子都用青砖砌成，两边墙上都开得有窗，一间房子外墙上贴了土黄色墙砖，另一间房子则是清水墙，墙上爬满了爬山虎、丝瓜藤，密密的枝叶覆盖了整个墙面，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墙的颜色。在屋子正面，乔燕看见了一块牌子，上面用红字写着“八戒公寓”四个字。乔燕一见，“扑哧”笑出了声。贺波也不等乔燕说话，便道：“这是猪圈，所以我给它起了这个名字！”说完又指了那间贴了墙砖的小房子说道，“那是厕所，前面我用旧砖垒了一道屏风，分了男女……”听了这话，乔燕不禁好奇地问：“又是厕所，又是猪圈，我怎么一点没闻到什么气味？”贺波道：“你看看中间那块空的地方是什么？下面就是沼气池！猪粪和人粪便流进了沼气池，你怎么闻得到气味？”乔燕马上想起了小姑娘家的茅坑，便不由自主地道：“这太好了，要是全村都这样，家家户户不但整洁多了，还把废物利用了起来！”说完又对贺波说，“我们再到后面看看！”
贺波又带着乔燕顺着甬道往后面走，走过不到三十米，便来到了屋子西北角，果见那里还有一块园子，有七八分面积，正在建设，地上堆着许多旧青砖。贺波对乔燕说：“这里原来只有几笼毛竹！过去大家住茅草房时，毛竹是主要建筑材料，现在大家都住楼房了，毛竹派不上用场，农村编筐织篓的也少了，所以毛竹现在基本没用了，经济价值极低，我便把毛竹也挖了，把这儿建成一个园子，建成后在这儿栽点花，种点草，再栽几棵经济价值高的果树，既可观赏，又可产生经济效益……”乔燕道：“你想好栽什么花草和果树没有？”贺波道：“还没完全想好，等建好了再说吧！”乔燕道：“我有同学在县园林所，到时候我找她给你做参谋！”贺波有些不相信地看着乔燕问：“真的？”乔燕说：“这是我看见的最干净、整洁、优美的环境，我们回家里说说吧！”贺波道：“你这么说，我感到太荣幸了！”
二
回到屋子里，贺波用一次性纸杯从保温瓶里给乔燕倒了一杯水，然后又看着贺小婷问：“小妹妹你喝不喝水？”小姑娘说：“我喝冷水！”乔燕立即道：“不要喝冷水，你刚才还说闹肚子，还喝冷水呀？”又说，“要养成好习惯，知道不？”小姑娘急忙点头：“是，是，我不喝冷水了！”贺波便也给她倒了一杯，放到她面前的桌子上。
乔燕将纸杯里的水一口气喝干以后，才对坐在对面的贺波问：“你是怎么想到要改造环境这些的？”贺波将双肘支在桌上，捧着头，过了半天才说：“说来话长！我们部队有次搞演练，来到一个村庄，那村庄正在搞新农村建设。村庄有许多旧房子，就是过去留下来的那种穿斗木结构的老建筑，看起来都十分破旧了，可人家没大拆大建，也没有把村民的房子统一集中起来，修成那种方方正正的火柴盒似的楼房，而只进行局部改造，重要的是改厕改水，建沼气，让生活污水一部分流入沼气池，一部分通过地埋式管道流到村庄四周灌溉土地，家家户户房前屋后栽花种草，村里又统一建了一个几十亩大的荷花池！你猜怎么样？那村原先是一个人们说屙屎都不生蛆的穷村，这样一改造，吸引得周围几百里、几千里的人都去参观旅游，人家就趁机在老房子里办家庭旅馆，他们叫什么民宿。我们去演练时，家家住满了客人，户户都富得流油！当时我一看那村子，青瓦粉墙、吊脚楼、跑马廊，撑拱长檐，当地还有一首顺口溜，专门是说这房子的：‘青瓦出檐长，穿斗白粉墙，悬崖伸吊脚，外挑跑马廊！’加上屋前屋后花草树木，人真是像在画里游一般！我就想，等我复了员，回去也把贺家湾改造得像这个样子……”
听到这里，乔燕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问道：“听说你爸爸当时一心想让你考大学，你怎么忽然想起去当兵了？”贺波听见乔燕这么问，又露出了几分不好意思的样子，过了一会儿才道：“提起这事，真有点不好说出口。你不知道，我这个人从小好动，有些不安本分，读初中时就迷上了看小说，尤其是打仗的小说。觉得当兵的真了不起！到了高中时，数学成绩一败涂地，可不敢对老汉说，老汉还以为我在学校成绩好得很呢，还指望着我考北大清华，给他争光呢！毕业这年，我怕露馅，正好部队来学校征兵，我便悄悄报了名，等体检政审什么都通过后，才先斩后奏……”乔燕又道：“你答应到部队后考军校，怎么又没考呢？”贺波道：“你看我是考军校的料吗？我要是能考军校，就参加高考了哟。那都是我哄他开心的！”说到这儿突然咧开嘴笑了一笑，乔燕也跟着笑了起来。
笑过以后，乔燕又继续问：“接下来你又准备干什么？”贺波似乎早想好了，马上接口说道：“还能干什么？我老汉要赶我出去打工，说现在还有几个年轻人没有出去打工的？没出去打工的都是没出息的人！可我搞都搞到这样子，开弓没有回头箭，假若我就这个样子半途而废了，人家才会看不起我！”说到这儿，他停下来望着乔燕，似乎在观察乔燕脸上的表情。看了一会儿，见乔燕笑眯眯地看着他，眼神含着一种鼓励和希望，于是喉结一动，从喉咙里发出“咕咚”一声，吞了一口口水，才继续对乔燕说道：“我现在想把这房子改造一下，可我老汉不答应……”听到这里，乔燕做出饶有兴趣的样子，紧紧看着他问：“怎么改造？”贺波想了想，也像是来了兴趣，突然说：“我给你讲也讲不清楚，不如我画个图你看看！”说着，马上进里面屋子找出了一张纸和一支笔，便伏到桌子上画起来。乔燕急忙把头凑过去，贺波一边画一边对她说：“我先画侧面，我们家的房子是上下两层，每层三开间，顶上虽然加了盖，却并没有像过去老房子那样把屋檐挑出来，仅仅只是防屋顶漏雨而已！首先，我要把房顶的人字形屋架加宽，将屋檐加长，也像过去的撑拱长檐一样，下面才好设计跑马转角廊……”乔燕马上内行地看着他问：“人字形屋架加宽，屋檐加长，这个好办，可这墙，只有正面才有一米来宽的阳台，你怎么设计跑马转角廊？”贺波道：“你说得太对了，这房子两边山墙和后面都没有阳台，但我可以在这房子四面，再加几根柱子上去呀……”说着，便在示意图表上画了几根柱子，一直通到一楼，一边画一边对乔燕说，“柱子我设计成工艺形，下窄上宽，逐渐起弧，又好看，又不占地方，然后在墙上凿一个洞，将一根水泥梁一头塞进墙洞里，一头搁在柱子上，梁上再搁上水泥板，水泥板边上安上木栏杆，一个跑马转角廊不就形成了！”乔燕听了，不得不佩服道：“有道理，有道理，稍稍一动，这房子就有味道了！”贺波得到鼓励，又马上道：“这还不算，这山墙上不是没有窗户么？这顶上一层，我不但要开窗，还要开门，不然到走廊上来不太方便！”说罢在上面画了门和窗，然后又在下面画了两扇窗户，继续对乔燕道，“所有门和窗，一律不用现在的防盗门和铝合金，门是木门，窗也是百叶木窗，栏杆也用扶木，更重要的，我要把外墙所有的墙砖全部去掉……”乔燕道：“你把墙砖去掉了，用什么来装饰？”贺波道：“不用什么装饰！我们家这墙，本身就是用我们这儿的毛口灰砖砌成的，不要外面的墙砖，反倒显得古色古香！”说着，马上把纸翻过来，说，“刚才是侧面，现在我把正面示意图也画给你看看！”说完，好像这图在他心里已经画了数遍似的，几笔就勾出了一个大概，然后又对乔燕一一解释他要在哪儿改窗，哪儿改门，哪儿的墙用本地毛口灰砖加一点，哪儿还是保持原来的样子……
乔燕一边听他说，一边不断点头称是。等他说完，乔燕才道：“太好了！如果真按照你说的改造出来，不但有传统，也有现代的因素，是传统和现代的融合和统一，加上周围的环境，我敢说，不但是贺家湾，就是全乡、全县也少找！”贺波眸子里先是闪出几点明亮的火星，可接着便将浓黑的眉毛垂了下来，神色有些黯然地说道：“可是没人支持我。我老汉不但不给我一分钱，听说我要改房子，还大骂我是败家子，说要是我敢动房子一块砖，就敲碎我的脑袋！村里人还认为我在部队犯了错误，要不怎么连工也不敢出去打？我在部队里犯了什么错误？我还立了三等功的呢……”
说着，贺波突然停住了话，目光一动不动地看着乔燕。乔燕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便红了脸，问：“怎么不说了？”半天，贺波才说：“人言可畏呀，弄得我心里很不好受，你能不能帮我消除村民对我的误解？”说罢两眼又紧紧盯着乔燕。乔燕明白了他的意思，想了想便大包大揽地道：“没问题，下次开村民大会时，我在会上讲一讲……”话还没完，贺波急忙摇头，道：“你那样讲一点用也没有，别人还会说我们是一伙的！”乔燕忙问：“那该怎么办？”贺波张了张嘴，似乎想对乔燕说，却又马上摇了摇头，道：“算了，说了也是白说，也就不麻烦你了！”又对乔燕道，“我还想在村里发展点产业，可当兵时攒的一点钱，现在都花光了……”
乔燕见他刚才的话说了半截又打住了，想问他又觉得不好，现在听了这话，马上问：“想发展什么产业？”贺波道：“我想在尖子山办个生态养鸡场！”乔燕听了忙鼓励道：“你做的事都是对的，终究有一天，你爸爸和贺家湾的乡亲们会理解你的！”说完停了一下才说道，“现在上面也在号召发展产业，养生态鸡的事，我尽量努力，看能不能帮你想点办法……”贺波叫道：“真的？要是你能帮助我，那就太好了！”乔燕没回答他，却问贺波：“你妈打点滴，怎么现在还没回来？”贺波道：“肯定在贺春的诊所打麻将！”乔燕吃了一惊，道：“你妈也打麻将？”贺波露出了不满意的样子，道：“不但打麻将，还是打麻将的大王！村里男人女人，只要是动得了的，谁不打麻将！”听了这话，乔燕便道：“既然这样，那我过去看看……”贺波道：“现在就去？”乔燕道：“对，今上午我就是专门出来了解一下村里的情况的！”贺波想了想，又对乔燕问：“要不要我带你去？”乔燕指了指贺小婷，道：“小婷在给我当向导呢！耽误了你大半天，谢谢你给我上了生动一课！”贺波道：“我说的这些算什么生动一课？你不要讽刺我了！”乔燕认真地看着他说：“我说的都是发自肺腑的，今天受益匪浅！”说完，又问贺波，“你有微信没有？”贺波道：“有哇！”乔燕便掏出手机，说：“我加你！”贺波也便拿出手机，让乔燕扫了他的微信，然后乔燕主动地向贺波伸出了手去。贺波像是有些没想到的样子，愣了一会，才把自己的手伸到乔燕面前。
三
走出门来，小姑娘便对乔燕说：“你和贺波哥哥说了那么久，我一句也听不懂！”乔燕摸了一下她的头说：“你要听得懂，就是大人了！”小姑娘想了想，却说：“贺波哥哥是大人，可他画的房子一点也不好看！”乔燕觉得这小姑娘真有意思，便故意问：“怎么不好看？”小姑娘说：“也没树，也没人，总之不像房子，还没我画得好看！”乔燕马上说：“那你什么时候把你画的房子给我看看，行不行？”不等小姑娘回答，又马上说，“我可告诉你，你贺波哥哥画的房子，可是世界上最好的房子，比你画的房子肯定好呢！”小姑娘听了这话便不吭声了。乔燕见小姑娘嘟着嘴，有些不高兴了，知道自己的话打击了小姑娘的自尊心，便又道：“当然，小婷画的房子也一定很漂亮！”一听这话，小姑娘又高兴了，道：“我画的房子，还有我们家的大黄狗呢！”乔燕道：“真的？回去就给我看看！”说到这儿，突然想到什么，马上又看着小姑娘道：“哎，那个贺春医生家里有狗没有……”小姑娘马上把话接了过去：“有哇！”一听这话，乔燕立即站住了，说：“那我们可得找个打狗的东西！”小姑娘见乔燕害怕的样子，马上显出十分勇敢的样子，挺了挺胸膛说：“不怕，有我呢！”乔燕不相信地看了她一眼，问：“你不怕狗？”小姑娘说：“全村的狗都认识我，我叫它们不要咬，它们就不会咬！”乔燕想起刚才在贺波房子前面遇到的事，便又摸了一下小姑娘的头，道：“那好，以后姑姑就请你给我当保镖！”
乔燕又拉着她往前走，走着走着，小姑娘也像是突然想起来，偏了头对乔燕道：“以后狗撵起来了，你不要跑！”乔燕马上问：“不跑让它咬呀？”小姑娘说：“你往地下一蹲，它以为你是要寻石头打它，便马上会跑回去！”乔燕越来越喜欢这个小女孩了，便道：“真的，那我今天可长见识了！以后我就拜你为师，怎么样？”小女孩大约被乔燕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只抿着嘴笑。正说着，乔燕突然发现周围的景物一下变暗下来。抬头朝天上看去，却是一朵带着金边的乌云罩住了头顶，还有几朵和它一样的云朵，像是要赶过来和这朵乌云团聚似的，正往这边飘移。又掠起了一阵风，吹得树叶“飒飒”地响，当然也送来了一阵凉爽。小姑娘忙欢喜地叫道：“快下雨了！”乔燕说：“气象预报说，这几天都是晴天呢！”话音刚落，老天爷像是印证乔燕的话，云朵很快就散了，大地又是一片赤霞霞的阳光。
到了贺春的家庭诊所，乔燕倒没遇见狗，却老远便看见了挂在大门上方一块用不锈钢制成的牌子，上面印着鲜红大字：贺家湾村卫生室。乔燕想：“既然是村卫生室，为什么不设在村委会？”带着满腹疑问走上台阶，一眼便看见几个人围在堂屋中间一张桌子上，果然在打麻将，其中三个女人，手上还打着吊针，药瓶就挂在桌子上方。一个男人，四十五六岁年纪，个子不高，圆头大耳，满脸络腮胡，上穿一件淡蓝色圆领短袖汗衫，下面是一条宽大的方格短裤，脖子上挂着听诊器。乔燕估计他便是主人贺春无疑了。再一看那三个女人，除了王娇外，那一个竟然是她的姐姐王娟，姐妹俩真还是一个模样儿。另一个妇人年纪在六十上下，身材有些干瘦，脸上布满了细细的皱纹，穿着一件绿色加肥加大的长袖衬衣，看起来像是道袍一般。
乔燕刚走到门口，那几个便都看见她了，王娇急忙停下了手里的麻将，对乔燕道：“乔书记来了？”另几个人一听，也马上盯着她看。王娇便对他们道：“你们还不认识，她就是上面派到我们村里的第一书记！”说完又指了他们对乔燕介绍：“这是村医贺春，这是我姐姐王娟，这是程素静嫂子！”贺春和那个六十岁左右的女人听了，急忙笑着对乔燕说：“哦，原来是乔书记！”一边说，一边起身让座。王娇的姐姐大约有些不好意思，等他们说完后才对乔燕说：“对不起，乔书记，那天有眼不识泰山，把你当骗子了！”“要说这事，怪也只怪贺世银老叔，要不是他扯旗放炮，我们怎么会把你当骗子？”
乔燕听王娟说起这事，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便在旁边一张凳子上坐下，对王娟说：“没什么，梁山泊的好汉，不打不相识嘛！再说，那天我也有错，不该赌气跑了！”说完，便想努力缓和一下气氛，看了看他们手上的吊针，便用开玩笑的口气说，“你们真可以都评上‘铁娘子’了！”王娇问：“什么‘铁娘子’？”乔燕说：“打着吊针还打麻将，治病娱乐两不误，精神实在可嘉，怎么不该评为‘铁娘子’呢！”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笑完后，贺春才对乔燕说：“反正她们打着吊针也不能走，我就陪她们打几把，免得她们东家长、西家短地说些空话，传出去还影响了村里的安定团结。”乔燕听了这话，想说：“如此说来，这打麻将还该大力提倡哟？”可想到才第一次见面，便把这话打住了。贺春看出了乔燕的心思，便又笑着对乔燕说：“说起这打麻将，还有一个笑话呢，不知你们城里人听说过没有？”乔燕便问：“什么笑话？”贺春说：“听说那年奧巴马到我们中国来访问，在飞机上听到中国到处都是一片稀里哗啦此起彼伏的声音，以为我们中国人在抗议，吓慌了，别人才告诉他说：‘不要怕，这是中国人打麻将的声音。’奧巴马总统才放了心！”乔燕却觉得一点不好笑，目光顺着药橱看上去，只见上面墙壁上，还挂着几面已经褪色的锦旗，上面写着“妙手回春”“华佗再世”等，再看旁边的小字，却是送给贺万山的。乔燕便对贺春问：“贺万山是谁？”贺春立即道：“是家父！”乔燕明白了，道：“原来是子承父业，那你父亲现在在哪儿？”贺春道：“年纪大了，早就不行医了，到贺世忠那儿打长牌去了！”过了一会儿乔燕才对贺春道：“她们得的是什么病？”贺春还没答，王娇便接了过去：“拉肚子！”乔燕又看着王娟和那个叫程素静的女人问：“你们也是拉肚子？”王娟和程素静答：“可不是，村里拉肚子的人多着呢！”说完，王娟还补充了一句：“只要一拉肚子，都要到这儿打黄连素点滴！”乔燕听了她们的话，停了一会儿，突然问贺春：“村上自来水取水点在哪儿？”贺春一听这话，立即看着乔燕问：“你问自来水取水点？可不是在老房子下面那口山堰塘里面吗！”乔燕点了点头，“哦”了一声，道：“知道了，你们慢慢打牌吧，我先告辞了！”说罢站起身来，对贺小婷挥了一下手，两人便往外走。贺春在后面喊了一声：“慢走！”几个人大约还要忙着打牌，也没谁动弹一下。
走出来，小婷便对乔燕问：“我们还要到哪儿去？”乔燕道：“你知道老房子下面那口山堰塘吗？”小姑娘马上回答说：“怎么不知道？没人的时候，我们还到那塘里洗澡呢！”乔燕便道：“带我去看看，行不行？”小姑娘说：“怎么不行？我们从那里也可以回家！”说着就带乔燕往前走。走了大约一公里路，拐过一道弯，乔燕果然看见了下面山湾里窝着一口堰塘，三面都被翠竹环绕，唯有堤坝那一面的下面是水田。乔燕站在路边朝那堰塘看去，只见堰塘面积有三四亩，波光粼粼，倒映着蓝天白云和周围的翠竹。堰塘左面靠近竹林的地方，立着一口半亩大的圆形水泥池子，上面封了顶，乔燕估计那便是村里自来水的取水塔了。
正看着，忽见那水面荡起了几圈圆圆的水纹，一圈又一圈地扩大着，像是耍魔术似的大圈套着小圈，把倒映在水里的蓝天白云和周围的景物全打乱了。乔燕便对小姑娘问：“堰塘里有鱼吗？”小姑娘朝水里看了一会儿，对乔燕说道：“有人洗衣服！”乔燕听后一惊，道：“既然是自来水的取水点，怎么能在里面洗衣服？”小姑娘似乎觉得乔燕的话有点好笑，看了乔燕好一阵，才对她说：“全湾人都把衣服背到这儿来洗呢！”乔燕过了一会儿才对小姑娘说：“我们下去看看！”
到了下面一看，果见有两个女人，一个三十多岁，穿了一件粉色圆领短袖T恤；另一个年纪在五十岁以上，穿着一件十分宽大的碎花上衣。两人都把裤腿挽到大腿上，双脚泡在水里，正在水管处的石梯上使劲捶打着衣服，一边捶打，一边在说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两人都停止了捶打，却将衣服拿起来在塘里漂，塘水便泛起涟漪，并从水面上冒出一个个圆圆的泡沫，随着涟漪向四面漂浮。乔燕见两个女人只顾洗衣服，并没有看见她，便忍不住问了：“你们怎么在这里洗衣服呀？”两个女人这才抬起头，一眼看见了乔燕，却不认识，那个穿粉色圆领T恤的女人道：“不在这里洗，在哪儿洗呀？”乔燕道：“这里可是自来水的取水点呀！”女人马上伶牙俐齿地道：“取水点不是离这儿远着吗？再说，取水点是另外的池子，河水不犯井水，怎么不能洗？”穿碎花上衣的女人也说：“就是，全湾人淘菜、洗衣服都在这里呢！这堰塘还是大集体时候修的，要没有这个堰塘，全村人还不知到哪里去洗衣服呢！”乔燕听见这话，还想说点什么，可想了想，却什么也没说，朝贺小婷使了一个眼色，两人便离开了。走过堤坝，小女孩才对乔燕说：“我认识她们，年轻那个是梅英婶子，年纪大的是董秀莲奶奶！”乔燕听见也没吭声，她已经沉浸在了自己的心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