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世亮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自己的院子里,看见隔壁女知青王茵的屋子里透出灯光,知道王茵回来了。王茵是重庆知青,原先住在大队学校旁边的“知青点”。可没过几年,同住的四个知青先后回城了,因为她的成分是“资本家”,回不去。那几个知青一走,“知青点”便成为孤庙一座,王茵住着害怕。支书郑锋又想把“知青点”腾出来饲养生产队的耕牛,便想把王茵转到一家房屋宽敞、人又爱干净、待人又热情的社员家里。那时贺世亮父亲刚死了不久,家里正好有两间空房,郑锋便来找贺世亮商量,要他把那两间空房腾出来让王茵住。贺世亮想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何况还是支书亲自来给他做工作,岂好推辞?再说,自己虽然上了个高中,但仍然只是个修理地球的,人家可是大城市的知青,如果能做自己的邻居,难道不是好事?便一口答应了。郑锋急忙安排人来,将里面的门堵了,打通前面一堵墙壁,朝院子重新开了一道门。一间做卧室,一间做厨房,只有茅厕不好隔开,让她和贺世亮共用。为此郑锋特警告贺世亮说:“我可先给你小子敲个警钟,格老子把裤裆里那个东西看紧点,敢去打知青的主意,你娃儿没有长两个脑壳!”几句话说得贺世亮连耳根都红了,也不知该怎样回答,只红着脸对郑锋讪讪笑着,一副傻傻的样子。
其实郑锋的担心多余了。自从有了襄渝铁路后,王茵回重庆很方便,她三天两头地回去,一回便是十天半月。回到生产队后除下地干那点活儿外,又不爱出门,晚上更是把门窗都关得紧紧的。因此贺世亮虽然和王茵做了快半年的邻居,可还没有说上几次话。如今见王茵屋子里亮着灯,便忍不住好奇,趁着几分酒意,竟过去敲起门来。
敲了半天,王茵才开了门。只见王茵里面穿了一件浅黄色蓝碎花翻领衬衣,外面罩着一件桃形领的红色毛衣,把胸脯箍得格外饱满。下面一条靛蓝色裤子,裤腿有些瘦,一双大腿显得格外修长。双手拢着湿淋淋的头发,一张圆圆的脸被胸前的毛衣映得红红的,鲜艳欲滴,恰如秋天成熟了的苹果一般。贺世亮像被什么抓挠了一下,脑海里立即叠印出了另外一个十分熟悉的女孩子形象,一种甜蜜中掺和着说不清楚的感觉,立即涌上了心头,便目光徜徉,落到王茵身上半天没说出话来。
王茵看清了是贺世亮,便把头发松开,埋着头从密密的发丝后面问了一句:“是你?”贺世亮半天才回过神来,说了一句:“你啥时回来的?”王茵也没看贺世亮,两只手一上一下交替着从头发上往下捋水,水滴到门外的地上,湿了一大片,说:“这天气真短,我以为半下午就能到家的,没想到天都快黑了才拢屋!”贺世亮说:“快过年了,你怎么不耍到过了年才回来呢?”王茵说:“过年不是还有一两个月吗?”
说完这话,贺世亮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过了半天,看见王茵胸前的毛衣也湿了一大片,便没话找话地说:“你头发上的水把毛衣打湿了……”王茵一听这话,便忙说:“你帮我搌一下头发行不行……”贺世亮瞪大了眼睛,说:“我?”王茵看了贺世亮一眼,目光中水汪汪的,像刚才洗头时也将双眼洗了一遍,说:“我头发太长了,自己不好搌!正想找个人帮忙呢,可院子里的人都走了!”贺世亮有点受宠若惊,立即像是两肋插刀地问:“怎么搌?”王茵说:“把我肩膀上的毛巾拿下来,兜住发梢,从下往上搌就是!”说着背过了身去。
贺世亮一见,便说:“那好,你等我把东西放好了就来!”说着在阶沿上找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将手里的东西放下,过去从王茵肩膀上扯下毛巾,兜住了王茵湿沥沥的头发。在扯下毛巾那一瞬间,王茵脑后那半截白皙细嫩的脖子及衣领里面的一截光滑得像绸缎的皮肤,一下展现在贺世亮面前,贺世亮的身子颤抖了一下,心里禁不住“咚咚”地跳起来。长这么大,他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见女人平时被头发和衣服遮住的地方,尽管这些地方算不上女人身上特殊和敏感的部位,可对于贺世亮来说,却足以让他产生羞涩、惊喜、矛盾、慌乱等情绪。他感到脸颊和身子发起烧来,既有一种罪过感,又忍不住还想去偷看几眼。这样过了一会儿,刚才在脑海中曾经和王茵的形象叠印在一起的姑娘,现在终于和王茵分开,十分清晰地占据了贺世亮大脑的屏幕,最后王茵那半截洁白细腻的脖子及以下的皮肤,慢慢在贺世亮眼前模糊起来。为了抵制再次被诱惑,贺世亮便将头别到一边,不再去看王茵。
王茵一点不知道这些,一边让贺世亮给自己搌着头发,一边和贺世亮拉话:“你刚才拿的什么?”贺世亮咽下一口口水,努力平息了一会儿心里的慌乱,才回答说:“是贺世海送的礼物……”话未说完,一股讨人厌的酒气从脑后飘到了王茵鼻孔里。王茵马上叫了起来:“你喝酒了?”贺世亮过了一会儿才说:“在贺世海家里喝了一点……”王茵又关心地问:“没喝醉吧?”贺世亮说:“只是脑壳有点沉,但肯定不会成酒疯子……”
王茵这才像是放心了,接着问贺世亮:“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贺世海请你吃饭还送你礼物!送的什么礼物?”贺世亮语气有几分自豪,说:“一套《毛选》和一本日记本……”话没说完,王茵恍然大悟地叫了起来:“哦,我想起来了!刚才我回来走到学校前面的坝子里时,听到贺七成几个人在摆龙门阵,说你考上解放军了,是不是?”贺世亮故意压抑着高兴和激动的心情说:“你还不知道呀?”王茵说:“我走的时候,才开征兵动员会,没想到你真考上了!”
贺世亮从王茵的话里,听出了一种羡慕的意思,更有些得意起来。他原本想谦虚一下,此时却禁不住将嘴唇附在王茵耳边,对她轻声说:“要是别人,我可不会告诉他,对你,我就像掌秤的报数儿——句句实话!刚才我就是去问贺世海今天下午上面来政审的情况,贺世海叫我老太婆吃豆腐——一百个放心,完全通过了,就等着换衣服了!所以他要我喝几杯祝贺酒,这样的好事,我怎么能不喝呢?我走的时候,他就送了这套《毛选》和日记本给我,叫我在部队好好干,给大队团支部争气!”王茵听完,又马上叫了起来:“好哇!这可太好了,我也祝贺你!”贺世亮更想炫耀一下,便问:“你看不看贺世海送给我的礼物?贺世海还给我写了几句话,《毛选》上写的是‘读毛主席的书,听毛主席的话,做毛主席的好战士!’日记本上写的是‘一颗红心永向党,保家卫国传捷报!’落款是大队团支部全体同志,这全体同志也有你呢!”
王茵似乎对贺世亮的话有些不感兴趣,却提起了另外一个话题,对贺世亮说:“你走的时候大队肯定会安排人送,到时我也来送你!”贺世亮听了这话,更高兴了,立即满嘴应承地说:“那好哇,我现在就谢谢你!”说着话,贺世亮已经将王茵的头发上上下下搌了好几遍,毛巾也都给浸湿润了。王茵反过手在头上摸了一把,觉得头发上已经没水了,便说:“差不多了!”贺世亮突然有些怅然起来,问:“不搌了?”王茵说:“毛巾都湿得和头发一样了,再搌还不是老样子?”贺世亮只得停下来,将手里的湿毛巾交给了王茵。王茵回过头,对贺世亮说了一声:“谢谢!”
贺世亮心里一下觉得有点空落起来,看见王茵转身要走,忽然想起另一件事来,便马上又问王茵:“大队今晚上放电影,去看不?”王茵回过头问:“演什么片子?要是老片子就不去看了!”贺世亮知道现在放的电影,十有八九都是老掉牙的片子,却说:“去看了就明白了!”王茵站了一会儿,才对贺世亮问:“你看不看?”贺世亮说:“送到家门口来了,不看白不看!”王茵想了想,说:“反正晚上没事,你等我把头梳了就一起去!”贺世亮又受宠若惊地叫了起来:“好,我等你!”
王茵进屋梳头去了,贺世亮拿起放到地上的《毛选》和日记本,开了门,把书和本子放到枕头边,出来锁上门,站在阶沿上等王茵。
没过一会儿,王茵梳好头出来了,只见她罩了一件小翻领的蓝灰色灯芯绒衣服在外面,将里面的衬衣领翻出来,把毛衣盖住了,脖子显得比刚才长了许多。看得出来,她是想在众人面前,故意将自己打扮得朴素一些,但还是难以掩饰住那挺拔和饱满的胸脯。湿湿的头发又黑又亮,整齐柔顺地披散在肩头,如瀑布一般。也不知她刚才进去,是不是在身上抹了一点儿雪花膏啥的,此时身上散发着一股好闻的清香味儿。贺世亮没有勇气和她走在一起,故意拉开了几步距离。可那清香味儿却像长了翅膀一般,不断飞来袭击着贺世亮的鼻孔,贺世亮便心里有种酥酥的、痒痒的感觉,说又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