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曾国藩做官头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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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节约的道光

“臣遵旨!”听说道光要把自己的五箴诏谕天下,曾国藩激动得有些不能自己,至此已是对他修学的极大的肯定,实乃一新入翰林的最大荣宠。他拜府在地叩头不止,直到道光让他坐下。就听一旁的穆彰阿笑道:“立志要做国之潘篱实是好事,也是泽被皇恩雨露的显现。我倒听说你曾伯涵与凌玉恒、郭嵩焘中第后同游襄樊,路遇大风,数十舟只有你一舟完好无损,可是有的?”

“还有这种事?”道光眼睛一亮,心想这此事若得真,这曾国藩可谓天生福瑞之人。就见曾国藩低头笑道:“让皇上和大人见笑了,此事是真不假,也亦没传言那样出神。其实只是小的几个得中进士,承我皇恩泽罢了。”

道光听完哈哈一笑,问身边的潘世恩说道:“潘老夫子,久闻你才学卓越,少年时就以一绝对名闻天下,今日放着这可畏后生,难道不想一试么?”潘世恩忙欠身点头,说道:“既然皇上有幸,那我也抛甎引玉,献献丑,亦请伯涵点评一二,今日无论古书今文皆可引用就好。”说到这里沉吟片刻,道:“敷奏或乖,自无惊于问马。”曾国藩听完微微一笑,接口道:“遐迩不壅,固有乐於烹鱼。”

“破题曰:丽日煌煌,中含瑞光。”

“李程在裹。”

“老夫也来凑个趣。”见潘世恩未难道曾国藩,祁隽藻在旁边接口道:“既然曾伯涵无书不读,那定知此对,曰:鸟识元机,衔得春来花上弄。”

曾国藩想了想,回应道:“鱼穿地脉,挹将月向水连吞。”

“九天阊阖开宫殿。”

“万国衣冠拜冕旒。”

“好,此乃《楹联丛话》里的对子,老夫一时兴起就记下了,想来伯涵也必读过。嗯,再有一联:无胫金丹来入腹。”

“腰间玉具高柱颐。”

“请问,‘感激万古,凄凉至今。愿以采求马之人,为求贤之使;待马之意,为待贤之心。’语出何处。”

“这——”曾国藩一愣,感觉此句相当之熟悉,却一时难以索得出处,正惊愕间就听旁边的倭仁道:“我来替伯涵回大人,此句语出前元晋宁名仕乔彝乔仲常的《握洼马赋》。”

“那请问,马援以马革裹尸,死而后已。”祁隽藻得理不让人,目光炯炯地问道。倭仁知道这是宋联中的名句,后面本应是“李耳以李树为姓,生而知之”,但此时断不能引用旧句,刚一凝神时就听曾国藩接口道:“玄奘于玄门西去,生且任之。”

祁隽藻一笑,心道这是个绝对,虽然曾国藩对得算不上工整,但仓促之时能出此联亦不寻常,便不再言语。而一边的穆彰阿却开口道:“若论诗文制艺我是外行,此中高手甚多,也不班门弄斧。倒是当今天子在座,不如请伯涵谈谈时政如何?想必万岁也是极想知道的。”他这一番话把众人从游戏墨卷中拉回了现实,其实此亦道光事先吩咐,所以众人也不敢说破,直把目光引向了曾国藩。曾国藩见状已知原委,不慌不忙地说道:“如今天下流弊盛行,国力看似衰弱,其实亦不尽然,皇上也不必为此烦忧。试想雍乾之前历朝可有如此多洋夷犯华?其实洋夷前来自是觊觎我天朝富庶之故,试想若贫瘠之地这些奸滑之辈之肯冒险?故我朝现阶段只用三点善策,不仅不惧洋人,且盛世不远矣。”

“不知你所指三点善策?”

“第一,开民智纳谨言,防止从士子到小民以‘慎独’而自居,否则流弊虽生但无人敢言,皆不因此而失国计大事?”

“那第二呢?”

“第二点是多励志少游艺。此节应为百官遵守。因我朝官员沉溺于古玩典籍者多,注重时政者少,如林则徐般做实事的更少。在臣看来,应正化人心以志向为本,可仿明初洪武实例,重罚贪弊玩忽职守者,多宣多讲重志讲实的官员,时日一久形成风气自会带动满朝官用遵效。”“这第三点则是广视,却是指皇上。”

“还有朕的事?”道光好奇地问道。

“回皇上,这广视是希望我皇陛下看轻天下巧取豪夺欺上瞒下之官员,解救百姓于水火之中,莫要受了龌龊官员的欺骗。”

道光脸上闪过一丝淡淡的不快,嘴角也拉了下来,却并未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问身边久未发言的唐鉴:“唐鉴,你以为如何?”

唐鉴心头一紧,知道曾国藩第三点戳中了道光的心窝,生怕他站起来处罚曾国藩,忙起坐叩头道:“唐太宗曾言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臣以为曾国藩所言虽然亦有偏驳之处,大节却并无坏处,甚有大臣大风,有话就说未必是坏事。若朝廷里没有了说话之人岂非是之不幸?”

道光淡淡地笑了几声,站起来在地上走了两趟对唐鉴说道:“你先起来吧,朕非桀纣之君,连好坏话都听不出来么?曾国藩所言其实是忠忱谋国之言,朕知道如今好官难当,你们却不知这君主难做啊。”说到这里道光长长地地叹了口气,眼睛盯着窗外树梢出神,屋里一干大臣谁也坐不住了,都跪伏于地,大气都不敢出,半晌才听道光低沉地说道:“你们平身坐下说。”“我大清定鼎中原已二百余载,虽然马上得天下,却疏忽水军之建设,自平定台湾百余年来无规模海战,故才至与英夷之战失利。朕已下诏,要恪守武备练兵设防,以决后患。而曾国藩所言无非吏治二个字,却是篇真文章。只要这武备吏治做好,何愁天下不治?”

穆彰阿见有空可钻,忙行礼道:“皇上所言极是,这武备松驰是太平之朝的通弊,必着实加紧练兵方是正道。虽自嘉庆朝后偶有教反之徒,但俱乃疥癣之忧实不足虑,故才有今朝之败。像前明援朝之时,李氏王朝二百年余年人不知兵,倭患一到自无可抵挡,才至兵败,实是前车之鉴。”

道光点了点头,赞许道:“此话是真章,刀兵一起后患无穷,虽然不可妄动,但却不能不练兵而至失了天朝体统。英夷与我朝远隔万里,并不足俱,倒是这民反是一大祸,如今白莲、老母、天理等邪教盛行,说白了还是地方官无有做为,这吏治应放到第一位,你们诸位都是军机宰辅,可要为朕分忧啊。”

“我等谨遵圣谕,定为主分忧万死不辞。”穆彰阿等人都跪倒谢恩,道光又平身让他们起来,转头对曾国藩说道:“曾国藩,你年轻尚轻资历亦浅,故暂不便到上书房或军机处做事。朕观你博学广闻,又是唐鉴的高足,故还在翰林院就好,把这翰林当好了也就是朕的肱骨,万望好自为之。”

“谢主隆恩,国藩定不负万岁重托。”曾国藩感激涕零,一个劲的磕头。道光笑着让他起来,说:“待晚一点再给你恩旨吧。朕现在腹中倒有些饥饿,不如向主人讨杯酒喝,如何?”他说着已把目光投向了倭仁,倭仁一惊,忙一叠声的起来为安排下人备饭。道光今天心情甚好,此时又说起朝闻掌故。穆彰阿悄悄起身,向道光告假去茅厕的功夫来到外面问倭仁:“你这儿可备有御膳?”

“回大人。”倭仁正手忙脚乱地指挥着下人烧火坐饭,见穆彰阿出来如同救星一般:“今天实再不知皇上要在府上吃饭,实无准备,想着拣厨下拿手的做些就是。”

“那不成,若不对了皇上脾胃怕你还要担干系。”穆彰阿凝眉想了片刻,说道:“这样吧,你去把跟我来的穆顺叫来,让他传我话去备一桌席面过来,就到我府对面的‘御春堂’就好,哪儿素日也不接待散客,只做宴席,还算不错。”

“多谢穆中堂。”见倭仁道谢转身去了,穆彰阿回屋就坐,见曾国藩正冲他这边张望,便略点了点头。其实他们说话声音虽然不大,却已让曾国藩猜了个七七八八。原来自他出去,曾国藩就留了心,自知穆彰阿久历宦海,这巴结逢迎的功夫无人能比,自己刚刚出道,应学习一二,便坚着耳朵听了个真章。

这边道光的话题却还没离开吏治,就听祁隽藻道:“这库丁管着各藩库的银钱,最是放屁油裤裆的肥职。别看素日粮饷不高,却都在各处郊县购着几进的宅院,我看都只在倭大人这府邸之上呢,不听库丁歌说‘浑身脱得净光光,偷得金银无处藏,伸脖摇头打响嘴,蹲身劈腿手伸张’么。”

他刚说完众人已是笑道了一片,道光奇道:“既浑身脱光,他这银钱又如何运出?”祁隽藻嘿嘿一笑,说道:“回皇上,他们这里面的道道多得很。譬如每日工作完后按例应脱光衣服走到官长面前,两手伸出两腿劈开,自己给自己一个巴掌,以证明嘴里和粪门都未夹带银钱。却不知这库丁大多与交库、炉房等人串通一起通同作弊,长官得了好处也只睁一眼闭一眼。故京郊常有土匪地痞抢库丁的举动,然后让他们花大钱来赎。”

道光点了点头,说道:“这藩库要办,土匪地痞亦要办,否则还不是变着法让他们偷盗库银么?”

“皇上今日难得有这雅兴,不如说点轻松的好。”潘世恩一直没有说话,此时见得了机会才插言道:“我说个掌故给皇上听,以博一乐。”说着咽了口唾液,继续道:乾隆年前,江南某县有个盗拓寺,供的是春秋时代名士柳下惠的弟弟柳下跖。这柳下惠坐怀不乱,乃真君子,偏得这柳下跖是个盗贼,天下闻名,被后人尊为‘盗跖’,亦是行当的老祖。这盗拓寺的香火就因他而闻名,每年黄梅时节极盛,烧香的多是烟花柳巷的女子,被世人所鄙夷。后来有位名士,附庸风雅还特意做联一首:

岐路等亡羊,说什么为忠为孝,为圣为贤,大踏步跳出了礼仪范围,独让我柳下惠兄光青史;

世途堪走马,哪管他成佛成仙,成神成祖,小法身得享此春秋祀典,但看那花间小姐祭黄梅。

潘世恩的话让众人皆自开怀一笑,道光笑道:“这盗拓还有香火,算是奇事。若他泉下有知此联,见来进香的都是这些女人不知有何感想。不过盗拓虽盗,却不知比成天想着剥削民脂民膏龌龊官强了多少倍。”

说话间倭仁已把酒席摆上,曾国藩见共是两桌平常席面,鸡鸭鱼肉虽都算有,却也不甚华贵,每桌只六个菜一壶酒,还不如上次在穆彰阿府吃的便饭好。就见道光自拣了上首的席坐下,让臣子们坐了下首另一桌,说道:“难为你这早晚也能办得如此齐整的席面,素知我在饮食上极为简单的,今天也算奢侈一次吧。”说着边吃边聊,同时让另外一桌的大臣们“不必拘谨,放量用”。可他在这里谁肯真的放量用,只挑拣着吃了几口,待他一放筷子也就“都吃饱了”。

“嗯,今日是朕一年来吃得最丰盛的一顿。”道光满意地点了点头,让人撤下残席又表扬了一番倭仁,才起驾回宫,这边穆彰阿带着曾国藩等人直送出老远,跪着久久不敢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