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曾国藩做官头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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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工作狂人

曾国藩的贺酒最终摆到了东四牌楼路北恒和银号旁边的“燕春堂”二楼,大雅间里清清静静只独占两桌,既干净又宽敞。这地方也是胡林翼特意选的,既没有聚宝阁的奢侈,也不似翠屏楼那样简单,每样菜蔬都颇具特色,实见他对曾国藩这谢师酒的重视。

待到这天日落时分,曾国藩伴着胡林翼、刘蓉、欧阳兆熊和郭嵩焘先赶到酒楼,安排好了座次茶水果品一并提写诗词的文墨时,程卜、曹令悟、马骏才、孔继勋、祁宿藻、殷寿彭等一干同年好友才陆续来到,大家凑到一块儿猜枚题诗,自有一番热闹。直至准时开席前一刻,唐鉴才带着倭仁走上楼梯。这下他们二人自然成了一众翰林的领袖,簇拥着讲诗论道,一时间人声鼎沸得直要把屋顶掀翻一般。

曾国藩坐了倭仁的下首,刚敬过圈酒回来,还未来得及吃口饭就又被人扯过对行酒令,他应付了几句,回来狼吞虎咽地吃了点东西,才掏出铜烟锅子点燃就被倭仁和唐鉴看见了,唐鉴皱了皱眉,没说什么。倭仁却是不管不顾的性格:“涤生,你这烟瘾也够冲的,坐下不消停一会儿就抽。”

曾国藩早看到唐鉴也有些不满,悻悻地吸了两口又把烟弄灭,笑道:“老习惯了,知道不好却不甚好改。”

“那还是你不想改的过。”倭仁冷哼了一声,道:“苏武十九年牧羊如一日,怎地还不比你戒烟困难么?做学问‘知几’的功夫最要紧,所谓‘颜子之有不善,未尝不知,是知几也’……”曾国藩知道倭仁所谓的‘知几’语出自《易经》,是内心深处每一个念头的活动;每一个念头都自己察知的意思,这叫做“知几”。他自是用这知几的意思提醒他戒烟要从心做起,要微察秋毫方能成功。遂正色道:“佛家有云放下屠刀立地万佛,若不能放下屠刀,自事不能拔。不瞒艮峰,涤生以前也有下决心戒烟,却总不成。今日思来实在惭愧,若无破釜沉舟之决心,还有何事可成?”说完他收起铜烟锅,面带坚毅之色。

唐鉴听了曾国藩的决心,也笑着点了点头:“涤生,但凡天下人做事最俱认真二字,你若认真便赢了一半。只是这认真起来并非容易,一来二去松懈了的也不在少数。故我倒盼你认真行事,必当得中。”

“谨记老师教诲。”曾国藩牢牢记得唐鉴的话,待回去后果真写了认真二字于床头,日日遵守不懈,却是后话。只是当晚他却不再敢多饮酒,只等得一众翰林们都醉得差不多了,才和胡林翼等人一一送他们回去,又踅回下处已是半夜。因怕耽误了功课,一早便来到了翰林院。

“伯涵,你来得正好。”曾国藩刚踏进门,就见顶头上司,翰林院侍讲学士瑞常从里面走了出来。这瑞常四十出头的年纪,面白无须,眉如卧蚕,身材高大得像个武将,正擎了个烧饼大口嚼着,含糊不清地说道:“上次和你说过,先帝的《大清仁宗睿皇帝实录》大黄绫本的抄撰还缺一个人,想让你过去替两天,待病补回来就抽你出去。”

“不打紧的。”曾国藩忙笑着应承下来:“抄撰实录是翰林份内的职事,我这段时间正好有空,一会儿就去便是。”

“好,那麻烦伯涵了。”瑞常转身过去,曾国藩才暗自叹了口气。他知道这抄撰实录是份苦差事,弄不好还要受训。而且最近翰林院人事浮杂,更不愿有人干这最后一份大黄绫本的抄撰,不少翰林不是钻沙子就是摆肉头阵,弄是瑞常没办法才来找他。不过既然答应了自不能不做,便迤逦着来到书吏房领了职事,俯在桌案上抄撰起来,谁知这一抄竟自就入了神,转眼天已黑了下来。

“伯涵,你怎么还在这里?”瑞常走进空无一人的大书吏房,看曾国藩兀自趴在桌案上抄写着,面前蜡灯如豆,映着他的脸色苍白无比,心下一动,叹道:“难为伯涵竟如此认真,实让我钦佩啊。”

“瑞大人说笑了,涤生是看实录出了神,晚上还有空便抓紧时间多抄一点。”曾国藩说的倒是实话,原来他新入翰林院,并未有机会接触诸如实录、圣训之类的前朝巨作,今日看时竟入了谜,边看边结合当今时政与唐鉴的理学教导思忖若自己他日为官拜相当如何讨得皇上欢喜,如何约束属下官弁整饬吏治等种种构想,竟自连两顿饭也没顾上吃。直到夕阳西下才发觉没抄几字,这才奋笔疾书至瑞常到来。

瑞常自不知道曾国藩连夜抄写初录的缘由,很高兴说道:“无论如何你却都是我辈翰林的榜样,不如一起吃饭如何?”他说到吃饭,曾国藩顿觉饥为中烧,想着倒省了他一顿饭钱,正说了句“如此甚好,我倒有个地方带瑞大人去赏赏新鲜——”话未说完,人已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这下倒把瑞常吓坏了,抱起来喊了几句伯涵见无反应,转身出门就去找郎中,却和一个正撞了个满怀:“润之,你怎么还没走?”原来却是胡林翼。

“你这是张张慌慌的要去哪里?”

“伯涵说着话扑地晕倒了,我正要去寻郎中。”

“伯涵?”胡林翼一皱眉说道:“我粗通医道,不过先去看看。”说着三步并做两步地已进了屋子,急蹲下身去,翻开曾国藩的眼皮,又夫着脉把珍良久,才沉吟道:“看脉象涤生身子太虚,应是饿的。”

“饿的?”瑞常一呆,问胡林翼该怎么办。胡林翼指了指外面道:“你去热热的沏壶普洱过来,我屋里还有些点心,不如就让他吃几口便好。否则外面买来鱼肉一时也克化不动,稍有不慎还会毁了身子。”

“好,你且稍待。”瑞常跑出去不多时就提了茶壶,给曾国藩倒了水,又看着胡林翼掐着人中弄醒曾国藩,轻轻地摇晃着道:“涤生,你待如何?这几日不多时的第二次晕倒了吧。”

“一时头晕,让两位费心了,自与唐先生修习理学以来,一直秉承少食惜福的道理,没想到身子骨却不甚争气。”他扶着瑞常坐定,贪婪地喝了两大碗茶,又吃了几块点心一个烧饼,渐渐就回过颜色,额头也密密棉棉地落了不少汗珠。

“你是太过用心,这实录又不急要,几时不能抄完,偏得这会儿时候。”瑞常见曾国藩无事,吩咐几句也就放心得去了。胡林翼却陪着他直到下处又坐了会儿才起身告辞,却未对欧阳玉英说起今天事情。曾国藩又休养了一夜,第二天起来已复神采,便又急着赶到翰林院接着抄写实录。这时瑞常却拿着昨天抄好的文稿走了进来:“伯涵,昨日的稿子只怕有些错误?”

“什么?”曾国藩接过瑞常递过的文稿,果真发现稿中错误不少,瞬间脑袋“嗡”得大了一圈,说道:“想是昨夜有些急躁,抄错了些许,我这就重新来过。”

“我看你近日身体欠佳,不如就此休息几日,待好了再来抄撰不迟。”瑞常心疼地看了眼身体虚弱的曾国藩,真怕他累出毛病,就见曾国藩笑道:“不碍事,身子骨还应付的来,瑞大人就这儿好了。”

瑞常点头,只得又交待他多注意身体,然后才出去忙活。曾国藩刚咬着牙抄写了十多天,才终于把自己手上的活计做完。此时他亦完全体会到了唐鉴所说的“认真”二字,晚上回到书房又工工整整地写了认真两个尺幅大字帖于床前,按省身的十二课的要求把所余之事做完,谁知刚要休息时就见胡林翼又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涤生,宋廷恩的父亲突患冷热之症,眼见就不行了,我正要寻个郎中给他看看,你可有空去帮衬他一会儿。”胡林翼与同年宋延恩自来交好,知曾国藩又与他同在翰林院居官,交情素常也是不错。

“好,我这就去。”曾国藩不顾身体疲惫,和夫人打了招呼就往宋廷恩家赶。原来这宋廷恩是浙江人,字子路,家道原本富庶,后来到他父亲这代才中落下来。他在翰林院做了编修后见老人在乡亦无所依靠,就索性变卖了房产接到京中。年近三十而未娶妻,与老父相依为命。此时曾国藩心急如焚,等进了宋家门时见他已哭得不成样子,宋老汉正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曾国藩愣了片刻才问道:“子路,不知老大人如何了?”

“家父,仙去了……”宋廷恩抽搐着给曾国藩介绍了经过,原来老汉早在一个月前就得了冷热之症,请了几个郎中都未奏效,后来他听说太医院有洋人所贡金鸡纳霜可治此症,就想着得空去穆相府求穆相托人赏赐一点,谁知今日突然发病,故去的竟如此匆忙。

好在心中亦有准备,曾国藩劝慰了宋廷恩半晌,又掏了之前带来的两百两银票放到他手中道:“这些银子也尽不能管多大用,但此时我只能拿出这些,也好聊表寸心。”

宋廷恩大惊,他知同为京官的曾国藩生活清苦,虽然听说他为人大方,对同年同乡有穷困死亡者的资助极丰,但实想不到竟给的如此之多,嗫嚅说不出话来。这时胡林翼已带着郎中赶到,见此情景也只好打发了郎中帮着操办后事。曾国藩直陪到第二天过午才回到翰林院,正遇到瑞常到处找他。

“伯涵,你抄撰的部分受到好评,尤其那一笔端楷实让我等汗颜,待晚上请你吃酒,切莫推辞。”说着话自顾去了,只把曾国藩愣在了当场。

这瑞常葫芦里卖的却是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