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曾国藩做官头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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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饺子宴上的《里胥》

“伯涵,这里不甚清静,我不太习惯,不如少时寻个由头出去坐坐,且比这里自在。”胡林翼说的原是曾国藩想的,当即点头应允,两人各自吃了几杯酒就和祁隽藻告辞,曾国藩又向穆相打了招呼才隋着胡林翼来到街上,但觉离开刚才的喧嚣,被冷风一吹着实神清目爽,就听胡林翼说道:“我刚才不甚吃饱,不如找个地方再吃点东西,顺便喝杯水酒可成?”

“好,我倒是悉听尊便,只不知润之请我去吃什么?”曾国藩怕胡林翼让他掏钱,先将了对方一军,就听他无所谓一笑道:“我知道广安门外有一间饭铺煮的三鲜馅饺子甚是不错,不如我们去尝尝鲜。再说你我都是湖南人,吃饭总不过那老三样,今天也换换口味如何?”

曾国藩其实吃过北方的饺子,不是特别爱吃,总有种吃不饱的感觉。不过今天见胡林翼如此热忱也不好反驳,当即点头同意,于是他们边走边聊,顺便想雇辆车。刚出了胡同口,曾国藩赫然看到刘蓉、欧阳兆熊和郭嵩焘三个人下了辆马车结伴要往这边走:“孟容兄,你们怎么也来了?”曾国藩隔着官道就喊了起来。

“是涤生?”刘蓉等人也看到了曾国藩,忙会账跑过马路笑道:“涤生这是哪里去?”

“我还要问你呢,你们仨人这是要去哪儿?”

“自然是给祁老夫人做寿,刚才还说你必也在这儿,要灌你几杯呢。”欧阳兆熊接口顺便看了胡林翼:“你们怎么出来了?”曾国藩嘿嘿一笑说:“里面太热闹了,我有些不习惯,正和润之说去吃饺子呢。”说着话把他们双方相互做了介绍,就听郭嵩焘道:“我倒是喜欢吃饺子,不如涤生你们二人在这儿等我们一会儿,待我们去点一卯就回来。”

“好吧,我们俩就在这儿等吧。”曾国藩和胡林翼在路边站定了闲聊,只一盏茶的功夫仨人就折了回来:“走吧,正好把詹事府虞大人的骡车借过来用。”郭嵩焘笑着让众人上车,和赶车的车把式吩咐了几句,就见骡车已“轱辘轱辘”地动了起来,约一个时辰才到了广安门外,此刻已然过了戌时。

“这家铺子最大的好处是随叫随开,最适合我们读书人来。”胡林翼看门板已然放下,就上前叫门。曾国藩顺便左右打量,但见这是临街的一排平房,对面与白云观遥遥相望,左右均是大块大块的农田,风景极佳,不由得随口叹道:

千穗谷花红醋醋,万竿粱叶碧油油。

“涤生,快进来吧,想作诗一会儿少不了你的。”曾国藩刚感叹了一句,就听刘蓉唤他,回过对才发现众人已进了饭铺。他忙低头从矮门进去,见四人已在临门的桌前坐了,胡林翼正在吩咐刚睡醒的老板备饭:“我们五人下上一百个三鲜馅的饺子就好,另外把你地窖里的肉皮冻、咸鸭蛋、酱牛肉甚么的都分别切上一碟下酒。酒打上二斤三河老醪就成。”

“成,爷们先稍候,酒菜马上就来。”店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粗壮汉子,老实巴交地用围裙擦了擦手心的汗:“就是饺子要现调馅现包,东西都在地窖里放着,怕是要等会儿子。”他说着后院里一个粗手粗脚的婆娘已带着十五六的一对儿女从地窖里把菜蔬和肉取了回来,汉子忙吩咐道:“孩子他妈,再去一趟把肉皮冻、咸鸭蛋和酱牛肉拿来,爷们要下酒呢。顺便给爷们多送一盘子煮花生,算我孝敬五位爷们的。”

“多谢,饭不着急,我们先有酒吃就好。”胡林翼待店老板过去了,才举杯笑道:“今日承伯涵之名认识诸位甚是高兴,先敬一杯。”言讫已杯到酒干,众人连声叫好,都自干了。就听刘蓉说:说起吃饺子,那我先以吃饺子为题给大家念首诗,说的却是皇家吃饺子的情景:

风从艮地起,主人寿年丰。

独得无疆寿,谷花满地红。

他刚说完,这边郭嵩焘已经叫了起来:“我怎么记得这是钦天监报元旦报皇上奏折里的词句,却让你用到这儿了。你解释解释和吃饺子有什么关系?”

刘蓉不急不忙地笑了笑道:“自然,元旦皇上起来看过钦天监的折子必然要进早膳,这饺子却是必不可少的。可知吃是什么,是包着长寿果的饺子,故才有第三句;至于第三四句则是皇上吃过饺子后和宫女抛骰子的情景,所谓定要六个四,即‘满堂红’也!”说着他还拉长嗓音,端起酒杯来自己喝了一口。

胡林翼拣起块肉皮冻吃了,慢条斯理地说道:“你这诗里描述的却是愿望,如戏里唱的上朝‘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退朝’如出一辙。要如本朝一般吏治败坏、洋夷虎视眈眈,皇上还有吃饺子丢骰子的心么?”他这一番话把众人拉回了现实,皆自无语,欧阳兆熊忙出来圆场道:说那么沉重干嘛?我倒听过一个关于饺子的京味小曲,不如唱出来给大家佐酒,说着清清嗓子,有板有眼地唱起来:

当家的着我去挑水,我是折了担仗礅了筲;

当家的着我去倒粪,我是破喽木锨钝了镐;

当家的着我去铡草,我是铡块木头崩了刀;

当家的问我因何故,头伏饺子我没吃着醋。

他抑扬顿挫地刚刚唱完,众从已是笑倒了一片,郭嵩焘手扶椅背,笑得接不上气来,刘蓉咳嗽着用手锤胸,胡林翼则涨红了脸,咬牙任着定住神,笑着说道:“敢情儿是个傻媳妇,没吃醋就发这么大脾气,若是让她吃了醋不知道是不是要把房顶掀了呢。”

他们这边正喝着,饺子已是一碟碟地端了上来,胡林翼飞快地用筷子插了一下放到嘴里,直烫得不停地吸气,仍含糊地说着“好,大家快尝尝”,刚说到此处就见曾国藩一脸严肃地坐在旁边,即没喝酒吃菜也没动筷子吃饺子,便奇怪地问道:“伯涵,你不舒服还是不喜欢吃饺子?”

“啊——”曾国藩蓦地惊醒过来,笑道:“刚才润之说吏治,我倒想起今天我们提及的陶文毅公来,此人官声甚好,实不似当今的这帮龌龊官,因为此节,今天在翰林院时还做了首《里胥》的诗文,如今起起来我辈读书人不做墨吏就是好的了。”

“有诗文?可携带着,给我等读读可好?”刘蓉知道曾国藩有在翰林院做了文带在身上回下处抄于诗作本上的习惯,遂问道。他这么一说,众人跟着起哄,曾国藩无奈之下只得拿出身上的诗作念道:

牛羊忽窜突,村社杂喧虺。昨闻府牒下,今见里胥来。

召募赴戎行,羽檄驰如雷。“后期不汝有,行矣胡迟回!”

老妪捶胸哭,哭声亦何哀!龙钟六十馀,伶什惟一地。

弱小不识事,黄犊母之随。筋力倘可食,或免一家饥。

薄命木足惜,儿去伤永离。老妪泣未阑,老翁跪致辞:

主事亦云棘,妇人那得知!蝼蚁穴寸土,自荷皇天慈。

天威有震叠,小人敢疑猜。贫者当故汽,富者当输财。

便当遣儿去,木劳火急催。所愧无酒食,与吏佐晨炊。

贫者勉自效,富者更可悲。隶卒突兀至,诛求百不支。

蒨蒨纨裤子,累累饱鞭笞。前卒贪如狼,后队健如犛。

应募幸脱免,倾荡无涂资。吁嗟朝廷意,兵以卫民为。

守令慎其柄,无使前吏持!此辈如狐鼠,蓁蓁肆恣睢。

聊为遒人徇,敢告良有司。

曾国藩念完诗文,脸现一片迷茫之色:“但不知我大清何时方能官吏清如水,吏治明如镜。”大家也自无语,狼吞虎咽地吃过饺子又说了会儿宫闱轶事,也都醉醺醺的散了。曾国藩今日有了酒,回下处连衣服也没脱就睡觉了,第二天还待在梦里时胡林翼就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涤生,你怎么还不去坐班?”

“哦——”曾国藩坐起来,但觉头痛欲裂,这才知道今天自己竟睡过了宿头,就见胡林翼急道:“圣旨马上就下来了,你再不去可是杀对的罪名。”他一听吓得通身是汗,这才披了衣服随坐车胡林翼去圆明园接旨,好在赶趟儿,最后终于没耽误功夫。待从圆明园出来时,曾国藩浑身已如散架一般了。

“怎么样?”胡林翼凑过来问道。

“二等十九名,授翰林院侍讲。”

“太好了!”胡林翼面带喜色,笑道:“两年之中涤生已是正六品职位,实是可喜可贺。不消说,自要摆酒庆功了。”听了他的话,曾国藩却不甚高兴,心底总觉着为入了穆党而后悔,不过此时却因穆相而升迁,实也不能说什么。听胡林翼说摆酒就想推辞,谁知道他手摆道:“你且先别推辞,这升职与你老师唐鉴、师兄倭仁及我等一众皆有关系。你不想摆酒皆不让人挑出理来耻笑?钱我这儿可与你,但酒却是必须摆的。”

曾国藩想了想,知道胡林翼说得有理,便点头同意。谁知就因这摆酒却引起出了桩未料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