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曾国藩做官头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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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省身十二课

“涤生定当遵从照办,自省身心以求进步!”说到此处曾国藩站起身恭恭敬敬地给倭仁行了礼,已把他当做良师益友来看待。此后曾国藩一直按照唐鉴和倭仁所授之学严格修身自省,一来二去竟时光如日月星辰般无往不驰,转瞬间一年多的时间已经过去。曾国藩修身中还总结出了日日要遵行的读书省身的十二课:

一、主敬:整齐严肃,清明在躬,如日之升;

二、静坐:每日不拘何时,静坐四刻,正位凝命,如鼎之镇;

三、早起:黎明即起,醒后不恋床;

四、读书不二:一书未完,不看他书;

五、读史:念二十三史,每日圈点十页,虽有事不间断;

六、谨言:刻刻留心,第一工夫;

七、养气:气藏丹田,无不可对人言之事;

八、保身:节劳,节欲,节饮食;

九、日知其所无:每日读书,记录心得语;

十、月无忘其所能:每月作诗文数首,以验积理的多寡;

十一、作字:饭后写字半时;

十二、夜不出门,减少吃花酒之事。

待到道光二十三年春,曾国藩已在“省身十二课”与唐鉴等人教诲下如脱胎换骨般焕然一新,昔日浮躁之气全无,办事做文自也老练通达。这期间因觉风水不好,曾国藩从棉花六条胡同搬到了绳井胡同的一处宅子,夫人欧阳玉还生下长女纪静,与他相夫教子,生活倒也安然。

国事方面却不比道光十八年前,不但多事且多有动荡。道光二十年六月,道光皇帝以倾朝之力发动与英夷的“鸦片战争”,以朝廷全败而告终,守将关天培、陈连升、陈长鹏,总兵江继云等三十余官弁战死,伤亡士卒数万,举朝皆惊。直至道光二十二年夏,英夷炮舰直抵江宁下关,道光才匆匆遣派钦差大臣、内阁大学士爱新觉罗·耆英与英夷签订了《南京条约》,至此方结束近两年之战争。只是由于曾国藩职小官卑,此事与他基本不甚相干,虽然穆彰阿几次亦谈及此事但多是蜻蜓点水般浅尝即止,并未多说,曾国藩只与欧阳兆熊、刘蓉等同道闲时酒后愤慨之余发些牢骚而已。

虽然这几年的鸦片战争没曾国藩甚么事情,但二十三年春天的翰詹大考与他却息息相关。这日在翰林院得知此消息后对曾国藩而言宛若晴天霹雳一般,因为翰詹大考是对翰林院、詹事府所有官员的升级考试,不定期举行,不许称病托词,规避请假,优者超等升擢,可由七品升至四品,其次酌量升级或遇缺提奏;考得差的要降调、罚傣、休致甚至革职,实是翰林们最感恐惧的考试之一。而且这次曾国藩甚至没有复习,自感无幸。

不过考试的日子却不会以曾国藩的准备程度来推迟,故在当月初十准时于圆明园的正大光明殿举行。待试卷发下来,曾国藩扫了一眼,却是钦命题《如石投水赋》,要求用孟子的“陈善闭邪谓之敬”为赋韵。他寻思良久,写了篇《烹阿封即墨论》和一首《赋得半窗残月有莺啼》的诗,只觉文章虽然尚可,却实无把握。

待出了圆明园,曾国藩抹了把头上的涔涔冷汗,心失落到了极点,见同年殷寿彭走在前面,便上问追上问道:述斋哪里去?此科作答的可好?

“是伯涵啊,还行吧,你呢?”殷寿彭见曾国藩手中拿了卷试纸,便问道:“这是出来背撰的试题么?”曾国藩忙将手中的《烹阿封即墨论》递过去道:“请述斋给予指正。”

殷寿彭接过卷看了看,蓦地皱眉道:“涤生你看,‘陈善闭邪谓之敬,吾君不能谓’之后应该是‘之贼’二字,你却写了‘之賦’,是抄撰的时候抄错了还是试卷里就写错了?”

“这……”曾国藩语塞良久,实在也想不起来当时自己是怎么写的,索回试卷直看了一路也没忆起。回家后与夫人欧阳玉英说起,两人皆自无语,他们甚至连晚饭都没做,就这样呆坐到太阳偏西,也未想出办法。就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曾大人在家么?”

曾国藩出门看时,却是穆彰阿府的书办穆顺,素常去穆府也经常见到的,便迎出来问道:“这不是穆顺么?”

“曾大人,我家老爷让你带了今天的文赋去府上一趟。”

“去府上?”曾国藩一愣,心想今日的大考就是穆相主考,正因为如此他才没有在发现错误后找穆相做主。如今他不避嫌,来遣人寻自己却是为何?不过既然穆相来寻,自己断不能拒绝,于是带了抄好的文赋和穆顺上车来到穆府。

穆彰阿正坐在书房太师椅上吃茶,见曾国藩来了,忙丢下茶碗笑眯眯地把迎了过来:“涤生可吃了晚饭?”

“老师安好,学生还未曾吃饭。”

“好,那在老夫这儿吃吧,边吃边聊。”说着话让人备了桌便席,席间却不曾问今日之考试,只是聊了会儿最近京师的风土人情,才话题一转道:“近日涤生可曾到春圃大人的府上去?”曾国藩知道他所说的春圃大人就是字叔颖号春圃的祁隽藻,便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近来一直在唐老师的府上学习修身之课,并未见祁大人之面。”

“哦。”穆彰阿点了点头,从身边拿出份折本道:“这是我找人抄录的御史苏廷魁今日所上的一份奏折,你可以先看看。”说着亲自递到了曾国藩手中。曾国藩按过折本,心中虽然有千万疑窦也不敢多说,低头看题目《因灾陈言请虚怀求谏折》,原是请道光皇帝直言求谏的折子,只是文中隐隐含有如今朝廷中奸雄当道才至战事频繁、时政怠荒及灾患不断的意思。他心中一动,暗道不知这苏廷魁意指的“奸雄”却是说谁?穆相为什么又让他看呢?

正疑惑间,听穆彰阿说道:“依涤生看,这折中‘近复有白气一道。由西指东。随星出没。请下罪己之诏。开直谏之门’之言中隐语却是指谁?”

曾国藩心中一凛,知道苏廷魁这句话实指穆相无疑,只是不敢说出来,沉吟良久才小心地说道:“似无所指,又似在指老师。”

穆彰阿哈哈大笑,说道:“这苏廷魁早年也是我的门生,后来与祁春圃倒走得甚近。这折本若不是出自他的指使倒自奇了。只叹我忠忱谋国,一片报答朝廷之意,却被小人如此中伤,思来实是不安。”

曾国藩此时已是汗湿衣襟,知道穆彰阿今日有意想试,想看他是否与自己一路。现在若不说出点什么只怕以后真的要遭他的怀疑,于是把心一横,惦惙只好对不起祁大人了,说道:“祁隽藻也是一代宿儒,却缘何要如此中伤老师?依涤生看来,老师只要心正身自正,皇上也必能体恤。学生之前也与祁隽藻有些来往,竟不知道此人有如此心机。”

“唉,党争罢了。他定是看我门生甚多,以为我自成了一党影响他的前程。实不知我穆彰阿做事光明磊落,从不结党营私。况且自圣祖爷时起就禁止大臣私自结党,亦有明珠索额图等人的前车之鉴,我还能顶风而上么?”他放下酒杯,用毛巾揩了揩嘴继续说道:“不过做君子既要坦荡,自不怕别人言语中伤。你也不必有甚么顾虑,与祁春圃该来往还要来往,省得别人又说我们结党的闲话。”

说到这儿穆彰阿已心满意足,让人撤了残席又端上热茶说:“这是今春新贡的明前龙井,皇上赐了一些,你也尝尝鲜。特意用了玉泉山的水沏泡,与别处不同啊。”

曾国藩此时心烦意乱,哪有品茶的心思,正寻思着是不是寻个由头请辞,端起茶来不胜苦涩地喝了几口:“好茶!”

“嗯……”穆彰阿慢慢品了一小口,目光在曾国藩的身上扫了几圈,好像刚看到般失语道:“对了,让你来是想看看你的卷子,不想这一说就没了头。你把卷子留下吧,我看完再回了你。”这等于下了逐客令,却也成全了坐如针毡的曾国藩,忙告辞出来,只觉得心中空落落的有些无所适从。

其实说起来与祁隽藻相虽然相识甚晚,但他是朝中诗作大家,几次还曾点拨于曾国藩。如今自己当着穆相的面表露了心迹,自是站到了祁隽藻的对立面,此事将来他定会知晓。曾国藩虽然之前尽量让自己不涉入党急,此时却无能为力。不知此番站到穆相这边是福是祸,等待着他的又是什么样的前途。

蹒跚回到家中,因怕欧阳玉英担心,故曾国藩并未将与穆相说的话告诉她,只说了是看文一事便枯坐一旁发呆,直到第二日去翰林院时想到文中的错误还有些惴惴不安,到次月十二日发榜当天,曾国藩远远就看到同年张莆远远跑了过来:“伯涵,大考的结果出来了,你觉得自己如何?”

张莆本是想逗曾国藩个乐子,谁知道这话刚出口就见曾国藩脸色苍白,已然晕倒在翰林院门前的石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