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曾国藩做官头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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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医仙显圣

欧阳兆熊一路狂奔,待到得海淀镇时还没过三更,他不知医仙陈勇所居何处,就踅摸着找个人打听。于是跳下马,牵着来到远处路边一处昼夜的茶棚下停下,探头往里看了看,就着昏暗的“气死风”灯光说道:“有人么?”

“谁啊?”一个精壮的中年汉子从里面钻出来,兀自有些睡眼朦胧:“要喝茶么?”

“不知道大哥怎生称呼,在下有一事想打探。”

“不必客气,叫我麻二就是。我看你文质彬彬,想是个书生,这夜里出门不怕遇到强人?”麻二搬了张条凳让欧阳兆熊坐下,又倒了杯残茶问道。欧阳兆熊一口喝净了茶,抹了抹嘴才说:“敢问麻老哥,你这海淀镇可有个医仙陈勇?”

“有的,只是……”

“他住在哪里?”欧阳兆熊不待麻二说完就抢着问道。就见麻二打个唉声说:“先前就往在里面关帝庙对面。”

“先前?”

“是啊,这医仙早在一年多以前就故去了。”

“故去了?”欧阳兆熊心头一震,只觉脑袋蓦然间嗡嗡直响,就听麻二继续道:“是啊,一年前有个相公来找医仙,当时也是这般时分,他去了两次才把医仙请到。陈医仙归来第二日就没有出诊,大家直等到正午时看他还没起来,就感不对,因为之前陈医从未起过么晚。几个小伙子翻墙进去打开门才看到他已端坐床前闭目而逝。”

听完麻二的话,欧阳兆熊从头顶凉到了脚心,半晌才问:“那他的宅子怎么办了?”

“陈医仙的宅院乃个人独居,因为家中没有了人,所以一直空着,过一阵地保可能要报到县衙,看朝廷的意思……哎,这位爷,你要哪里去?”麻二正说着,见欧阳兆熊已牵马往回走了,就见他无精打采地摇了摇头道:“这下恐怕涤生绝矣!”

后面麻二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欧阳兆熊却已心不在焉,只扯了缰绳逶迤着往回走,两腿如灌了糯米汤般沉重,不知回去如何向众人交待,也实不愿看到涤生就此无救甚至亡故,可至此他能有什么办法呢?正胡乱想着,不妨对面走过一个人来。

“善人这是哪里去?”随着洪亮的声音,欧阳兆熊面前出现了个身着破旧道装的道士,但见他须发皆白却是仙风道骨:“贫道稽首了。”

“您是?”

“贫道道号广元,出家在峨眉山九天观,现四海云游,天下为家。”道士望着欧阳兆熊微微笑着,走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仙道贵生,无量度人!救人性命为上功,善人怎能半途而废?”

“道长的意思是?”

“既然来了,进去又有何妨?”道士说到此仰天一笑,信步转过欧阳兆熊面前。欧阳兆熊容颜大变,想要追时却发现对方脚程好快,眼见着人影就已融于黑暗。他迟疑了片刻,踅回身又重新往镇里头走,最后终于在最南端看到个破败不堪的关帝庙,凝神望去时,果然在庙对面看到一处庄宅。

借月光望去,这宅子不知多久没有住过人了,远不似只空了一年的样子。却见到处都是败砖碎瓦;正门似乎遭过火焚,已经几乎看不出来原来模样,残存的墙壁被烟火熏得黧黑,只里侧墙面上纵横交错的墙画依稀仿佛。欧阳兆熊由破损处进去,见院内影壁也已经倾圮,空落落的院中鸦没雀静,连自己的呼吸好像都能听见。他见正面一排房子还算完整,只檐下残檩断檐有些纷杂错落,像是立时就能掉下一般。夜风袭击来,给人一种空寂落寞的凄凉之感;好像只有院的两侧葡萄架子还能勉强向他诉说这里曾经有过的温暖。

欧阳兆熊踏步推开门扉,见屋中倒并不似想象中的荒芜,桌椅床榻依旧,只都积了厚厚一层灰尘。他摸索着在正中八仙桌上找到一截烧残了的蜡头,怀中取了火镰点着,才看到桌上竟放了个晶莹剔透的玉瓶,瓶下一张草纸用正笔隶书写了三个大字:“九阳丹”,下面一行小字谶语写道:一重水,一重山,风波道坦然,壶中别有天。

纸上字划有些模糊不清,落了不少尘土,看样子已放了些时日。欧阳兆熊记得吴廷栋说他世祖配制的“九阳丹”可治肺痨,却不知如何在医仙陈勇的桌上出现?再看谶语似乎无甚恶意,反而有柳暗花明的意思在里面,无论如何都是好事。于是他信手将玉瓶装在怀中,在屋里转了一圈见再无它物,就返回院外牵了马赶回万顺客店。

这一路回来倒是颇为顺利,待天色渐明时已来到店外,他把马匹交予伙计看管,自己则一溜烟地闯进后院,气喘吁吁地冲进了房去:“吴大人,你可识得此物?”一进门,欧阳兆熊就将玉瓶交到了吴廷栋手中。

这时除吴廷栋外,刘蓉、郭嵩焘等人俱自未睡,见他风风火火地进来交个小瓶交到吴廷栋手中,都好奇地围了上来。吴廷栋迟疑片刻,蓦地睁大了双眼:“这‘九阳丹’你是从何处得来?”

“这是医仙陈勇宅中所留,不知吴大人世祖上与这陈勇可有联系?”欧阳兆熊断断续续地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直听得众人唏嘘不已,就听吴廷栋叹道:“此事我也不甚清爽,只知我世祖爷从一云游道士手中得此偏方,伊始无人相信,直至后村中有人不治方才拿出一试,只不知何故只留几丸丹药却未把方子传下来。”

“难道这道士与我夜里遇到的广元有关么?”想到此时救曾国藩要紧,欧阳兆熊也不想深究,只拿了丹药问吴廷栋可知如何用法。

“内服一颗,日服三次。”

“好,我去倒水。”欧阳兆熊不顾疲劳,又写了个中调脾肺的方子,让刘蓉去抓了药亲自煎好,与‘九阳丹’一同喂于曾国藩,如此下来直到第三日上才见曾国藩脸色渐缓,咳嗽也好了许多。待到这年七月,曾国藩眼见已然大好,欧阳兆熊等人皆自欢喜不尽。这天又逢吴廷栋来看他,见曾国藩气色不错,便携了他在天井散步,吴廷栋随口说道:“过几天是祁大人四十有七的寿诞,我自要忙碌一番,有几日定不能来看你。”他本是说者无心,谁知曾国藩却听者有意,心念一动追问到:“祁隽藻大人要过寿日么?什么时候?”

“是本月十一日,怎么你也要去么?”吴廷栋关切地问道。曾国藩点了点头,悠然说道:“既知道了,那无论如何是不能装聋作哑,只是这寿礼一节有些劳神。”

“我看还是算了吧,祁大人为官清廉,性情古怪,你若拿了贵重礼物反而让他厌弃。再说你以现在的身体和状况,纵然不去自也不会说你什么嘛。”吴廷栋刚说了几句,就见曾国藩已然站住,抬头望天若有所思,便知道他心意已决,自己这番话自无用了。

几个月相处下来,他已深知道曾国藩为人执拗,若是心里有了盘算就是十头牛也未必能拉回来。亦如他心里存了入阁拜相之志,几番言语相试,语气之坚定实让人钦佩。虽在细节末节之处仍毛病不少,但年轻人有此大志也实属难得,假以时日不愁不成大气。再者一说祁隽藻是朝中重臣,他的寿日曾国藩过去了也只有好处,便不再阻拦。

天黑之后,曾国藩送走了吴廷栋,关上门回上房间。细忖久闻祁隽藻喜欢字画书简,又为官清廉,不如自己亲作一幅送去的好。想到此节便寻出病前在琉璃厂买的上好宣纸,摊开一大张先用炭笔打了腹稿,然后工工整整地写了寸许大的寿字满满一张,这些小寿字又组成了一个大寿字,细数之下竟有二百六十个之多,密密棉棉的倒也好看。见时辰已过三更,便放到案上晾晒,待第二天天色微明,就穿戴整齐来到琉璃厂糊裱一新,卷着回了客栈。

“涤生,病刚好就去到处乱跑,怎么不珍惜点自己的身子骨?”欧阳兆熊正到处寻曾国藩不见,忽看他腋下夹了幅字画回来便有些好奇,以为是上街采买书画,语气中便透出责备之意来。曾国藩连忙拉欧阳兆熊到屋里,把裱好的字让他看了,又解释一通始末缘由才自让欧阳兆熊放心。

接着来又休息了几日,赶到七月初十头一天晚上吃罢晚饭,曾国藩雇了乘小轿准时来到位于阜成门内半壁街的祁府。虽然素日久闻祁隽藻之名,但来他的府上曾国藩却是第一次,这还是托人找程卜打听出来的。此时站在外面也不禁一愣,虽然早有思想准备,但见祁大人只住了套两进的小院子,门口连个守把的人也无,曾国藩还是感叹颇多。他踏步上前推开虚掩的门,见上房灯还亮着,便问道:“祁大人在么?学生曾国藩叨扰了。”

“是涤生啊,快请进来。”屋里传出祁隽藻爽快的笑声,接着他穿了件已腿成蓝白色的宝蓝皮袍迎了出来:“我怎么听说你病得不轻,如今看气色还尚可啊。”

“让祁大人劳心了,学生已大好。”曾国藩随祁隽藻进屋坐下,由外面进来的老家人上了茶才道:“明日是大人寿日,学生无以赠寿,就手书一字前来敬送,望大人笑纳。”说着把字递了过去。

祁隽藻点了点头,打开卷轴看了看,又低下头仔细品了一会儿道:“涤生有心啊,这寿礼我甚是喜欢,也不枉你一番心血。”他顿了片刻,又道:“我素来不过寿日,只今年皇上要说赐字的,便想着在外面摆上几桌水酒迎接圣上的赏赐。说实话涤生,别看近日收的礼物盈庭积廊,若说起用心我还是最喜欢你这幅字。”

“谢大人青眷,涤生自是该为大人书寿的。”曾国藩说着看时候已然不早,就起身告辞,最后道:“明日是祁大人寿日的正日,有朝廷里诸位大人和皇上圣字赏赐,涤生不敢叨扰,望大人海涵。”

祁隽藻知道以他身份也不合适宜明日的酒席,便点头相允,直送出老远。曾国藩则坐了小轿回到客栈,却意外地收了驿站通信兵送来的湖南家信,可当看完信的时候,曾国藩的脸色倏地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