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曾国藩做官头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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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多个朋友多条路

“你可知他的姓名?”

“小人只知他姓王,至于名字却不知道。”卫三眼见无有生意,便懒洋洋地坐回椅子上。曾国藩想了想问他可知谁家还有玻璃棋子,就见他冷笑道:“不瞒这位爷,这玻璃子虽比不上云子名贵,但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整个琉璃厂一年也不过才能见上两三副,您今日能听说其实也是老大的造化,别说再去另寻一副了。要是您喜欢,还是那句话,小人给爷惦记着就是。”

“只怕远水不解近渴吧。”曾国藩不想再和他多言,只提了行李踅过一条街,按卫三所说果然找到蔡家老店,他见天色已黑,便唤过伙计想先往下来,待事情办好明日再去万顺店。

“有人么?”曾国藩走进门楼,只见黑漆大车门上粉底黑字写着“蔡家老店”四字,正看时一个脸上长着麻子的伙计已提着灯笑嘻嘻地迎了出来:“爷,往里请,您是住店?”

“对,有上房么?”

“有,跨院天字号上房三间两明一暗,您要是都包下来我少收你三分银子。”

“不必了,我只住一晚,顺便来寻个人。”见伙计脸上露出狐疑,曾国藩连忙解释道:“听说有个姓王的朋友住在此店,我特意寻他而来。”

“也是赶考的孝廉么?”

“对,他是极爱下棋的。”

“哦,知道了,竟是大王爷。”伙计笑着往西面客房指了指:“他住了两间厢房,正好旁边还有一间,要是爷不嫌弃就住那儿,离得也近。”

“这样最好。”曾国藩盘算着西厢房价钱便宜,还和要找的人近在咫尺,实是一举两得。便跟着引路的伙计走到旁边院落,又看着他哆哆嗦嗦地拿着一大串钥匙寻了半天才打开房门。曾国藩定眼看时,见房里一榻一几,虽然简单却也干净。

“有甚么吃的么,快一些的?”放下行李,曾国藩躺下伸着懒腰问伙计。

“现成的只有馒头和面条,另外有酱好的熟牛肉。”

“行,给我端上一份,越快越好。牛肉细细的切一碟就行。”看着伙计出去准备,曾国藩起身来到外面从微开的门缝往旁边的屋子看了一眼,隐约有个年轻人在读书的样子。踌躇了片刻,遂在屋外轻轻扣了扣门扉:“千里有缘弈中先,敢问这位文友是来顺天府应试的么?”

“原来是同道中人,快请进来。”接着屋中人起身开门,把曾国藩迎了进去。曾国藩见他二十岁出头,穿着天青色风毛底绸棉袍,容长脸儿,修眉凤目,显得十分娴雅俊秀,打一揖问曾国藩:“这位也是赶北闱的棋友么?”

曾国藩爽声大笑,随着他走进屋里坐了道:“非也,在下湘乡曾国藩,前科已侥幸得中。只听闻足下棋艺高超,特来求教。”说着也做了一揖:“敢问兄台怎生称呼?”

“我叫王朗,是从江苏来京趁试的。”他笑着起身给曾国藩道了茶,又问:“听曾兄刚才闻言也是手谈高手,不知怎生寻到我这里来?”曾国藩闻言愣了一下,没想到这王朗如此爽直,思忖片刻道:“不瞒王兄,在下适才去琉璃厂‘聚好斋’,听闻王兄购得一副玻璃棋子,便特来相求。”他一脸正色,说得极为诚恳,直听得王朗一阵发呆:“我与曾兄素未平生,能做得什么?”

“是这样的。”曾国藩咬着下唇考虑良久,决定据实相告:“下月是在下座师的生日,因他平生极喜手谈之技,故想购棋一副聊表寸心。因琉璃厂罕见玻璃棋子,故只得来求王兄可否转让?至于价钱也请王兄明示,无论多寡涤生自当凑齐。”

听罢曾国藩的话王郎没有表态,只是唏嘘几声,才道:“其实此事亦不算难,只是我购这副棋子也非自己要用,却是圆我父心愿。你要知道他生前唯一嗜好便是对弈,虽极推崇玻璃棋子却未能如愿,如今我终得此棋,怎好转让给曾兄?实请见谅。”曾国藩愣了片刻,有些不死心,只得继续赖着不走:“原来如此,可否先将此棋转让与我,待我来琉璃厂再定一副立时送给王兄。想你提前一年来赶考,自是一时不会再走了。”

王朗笑了几声,未知可否,只是端起茶来给曾国藩续了点水,最后道:“这样吧,既然你我都是棋道中人,不如以棋取胜。”

“如何以棋取胜?”

“你我对弈一局,胜者得棋,如何?”

“这……”这下王郎真把曾国藩难住了,他知道自己这棋艺着实普通,虽然学得年头不短却从来没有认真研习过,与一般初学之人尚能勉强取胜,若遇到王朗这种高手纵然是想赢无望。他犹豫着把手伸进怀里,心想如果得以时日把周小松这册《尊天爵斋弈录》学透就好了,他如在此定能胜这个王郎。

“这是什么?”王郎诧异地指着曾国藩怀中问道。曾国藩低头去看时不禁哑然失笑,原来自己刚才不禁之间已将《尊天爵斋弈录》掏出了一角。“这是一友所赠的棋谱。”

“可否给我一观!”王郎要过棋谱,拿在手中翻了几页,面事惊异之色:“曾兄这《尊天爵斋弈录》从何而来?”

“朋友所赠,怎么?”

“你可知此棋谱的来历?”

“不是周鼎所著么?”

“没错,但这周鼎其人你可了解?”

见王朗越说越离谱,曾国藩茫然摇了摇头,就听他道:“此人祖居江苏仪征,十八岁就已成国手,遍战江南无对手,所著《尊天爵斋弈录》、《皖游弈萃》等书在棋坛百金而难得,今日曾兄竟然怀揣此宝来寻棋,真乃奇闻。你若是肯将此书给我,自可换那副玻璃棋子,可使得?”

“使得!”曾国藩想都没想得就答应了:“宝剑赠壮士,红粉送佳人,既然王兄喜欢那就将此书送与王兄。”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那玻璃棋子我自不能白得,王兄多少钱买来我还多少钱与你。”

“不行不行,用此棋谱换棋我已占尽了便宜,怎好再收棋资。”

“必然要收的,你若不肯今番只得算罢了。”曾国藩见王郎十分焦急,干脆以退为进,虽然被他一把拉往:“那好吧,这棋我是十两银子买来的。”

“好,我就与你十两。”曾国藩交书将到王郎怀里,又摸了十两银子给他:“不知棋在何处?”

王朗收起银子,又如获至宝地把《尊天爵斋弈录》收好,才从床上被中翻出两个檀木盒子交到曾国藩手里:“这便是玻璃棋子,这书用来祭奠我父比它不知强了多少倍。”曾国藩则也舒了一口气,打开盒盖观看,但见棋子晶莹透亮,果是与寻常围棋子不同,兴奋得搂在怀里,连声道谢。

出了王郎的房间,伙计正在门口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见曾国藩出来忙迎了上去:“客爷,您的饭食早就备好了,不想竟去了这许久,恐是已凉了,待给爷上灶热热。”

“有劳小哥了,再给我备上壶热茶。”曾国藩心情极好,回房连吃了两个馒头一碗面,再加上热茶下肚,头上已密密地冒了点汗,他将棋子与包裹放到一起收好,又扯了被子躺下,不到片刻就已睡着。这一觉十分香甜,直到鸡叫三遍才从被里探出头,看外面日头老高,便收拾行李前往果子巷。

万顺客栈是曾国藩每次来京的第一个驻足之处,与高掌柜也相当熟稔,虽然恼他为人吝啬,但相较之下还算便宜干净,故为首选。“曾爷怎么这早晚才来,好几天前小的就在这儿等了。”高掌柜站在门口,左手抄条了羊肚毛巾,见曾国藩过来抢上前去携了行李,引着他往后院走:“前日刘大人说曾爷来信还要住在小的店里,小的早把房间拾掇好了,还是以前的正房,干净宽敞。”

“孟容兄近日可来过么?”曾国藩边走边问道。

“三天以前来过一次,见曾爷还没到就回去了。”

“可有其它人找我?”

“没有,曾爷这次回来可得在小的店里多住几日。一会儿我让伙计把热水打来好好洗把脸烫烫脚,离晌午吃饭还早,不如再眯上一觉。”高掌柜絮絮叨叨地把曾国藩领进房里,打了热水进来,又端了盘油炸糕进来:“这次曾爷就要进翰林院学习了,小的特备了炸糕给爷,所谓芝麻开花——节节高(糕)么,取的就是这个好彩头。”

“难为你这么用心,我定要好好赏你。”曾国藩笑着接过炸糕,却不曾掏出钱来。高掌柜等了片刻见他只顾坐到床上吃糕,也不好讨要,便讪讪地笑了几声退出门去。曾国藩见他走远了,才从包里摸出所余银票收好,正待睡上一会儿时听得隔壁有人说话,好像是在讨论应试的事情,就自留上了心,就听一人说道:“什么狗屁时艺,我这千把两银子花了,孝廉不也到手?何必和你们一般辛辛苦苦地抢功名,到时候或走穆相或走潘相的门路,稳稳地进翰林院。”

“你说得简单。”另外一个较粗的声音回驳道:“你以为这些老中堂的门路好走?要没一点真才实学,就是万岁爷那一关你也过不去。到时候殿试谁能在皇上眼皮子底下照顾你?若是交了白卷,就是走娘娘的门路只怕银子也是白花。”说着两旁众人都自笑了起来。曾国藩听得有趣,便往前凑了几步,却不想因为这一番好奇竟引出了个平生的挚友,又因他而救了自己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