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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一起共享死亡的人 (1)

李汝南虽然自己掏钱把马学病从人民警察的手中赎了回来,可这还不能说明什么,至多也只能说明李汝南帮助了马学病,李汝南是马学病的恩人而已。还有可能在马学病眼里连恩人都算不上。李汝南心里想的可不只是这些,她在想眼前这个叫马学病的人,和自己是不是一条船上的呢,他是不是可靠的呢?

马学病信誓旦旦地对李汝南说:“我当然和你同舟共济了,若不然我能三番五次地骚扰你吗?”

“这可说不定。”李汝南说,“你之前就是想和我逢场作戏,没准备和我白头偕老。”

“绝对态度认真,绝不逢场作戏。”马学病在空中挥舞着胳膊,做出一副英勇就义的姿态。

“怎么证明?”

“还能怎么证明。”马学病跟着李汝南的脚步说,“我为了接近你都无视宪法的存在了,这还不能证明吗?”

李汝南一副冷眼旁观的样子说:“那只能说明你要不就是知法犯法,要不就是个法盲。”在大街上,路人都看着这对吵闹的青年男女,有几辆车在经过的时候都发出了刺耳的鸣笛声。

“那你说怎么办?”马学病追上走得飞快的李汝南,整个人堵在她面前,纹丝不动。

“我们去流浪吧。”李汝南的表情由冷漠突然变得兴奋。这一天,马学病对一个词汇有了亲身的体会,那就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得了别人的好处是要付出代价的。现在马学病要付出的代价是,李汝南要他陪着她去流浪。

“流浪?”马学病说,“去哪流浪?”

“随便。”李汝南眼睛里充满火焰,“去什么地方都行。”

“现在世道这么乱。”马学病支支吾吾地说,“万一出意外怎么办?我倒没什么,你这么漂亮碰上流氓色狼之类的可怎么办?”

“不是有你吗?你保护我呀。”

“可双拳难敌四手呀。”马学病说,“对方人多势众的话我可就不一定能保护你呀。”

“没你想的那么可怕的。”

“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呀。你要真有个三长两短,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马学病握着李汝南的手说,“我们还是乖乖地待在这里谈情说爱吧,什么地方都不去。”

李汝南丢掉马学病的手,指着他说:“我已经决定去流浪了,你去还是不去吧。”

马学病没回答。李汝南接着说:“其实你不去也没什么关系,说不定我在路上还能碰到什么艳遇呢。”

“去也可以。”马学病说,“那你先告诉我一个流浪的理由让我信服呀。”

李汝南在没说流浪的理由之前,马学病认为自己完全有理由反驳她的观点,等她说出来理由,情形就不是这样的了,马学病再也没想出什么来对流浪提出异议。你要知道这完全不是马学病的作风,他是那种从来不会勉强自己做任何事情的人,不管你使出什么诱惑和说多少华丽辞藻,他都不为所动。在他的脑子里,有自己固定的行为模式,符合自己兴趣的就会去做,不符合自己兴趣的你说破天都不会去做的。有人说这是固执,我却认为这是骨质疏松缺少运动的结果。

李汝南说:“我一直认为男女之间的感情只有经历了生与死的考验才能被确定下来,变得如磐石般坚不可摧。可在现实中很少有这样的考验,只有流浪才是最直接的方式。两个人背着包去陌生的地方看陌生的风景听陌生的口音,去你可以敞开心去幻想的新地方。你不知道下一秒会遇见什么样的人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也许就是这样的不确定性才让两个人的心贴得更紧,相互依靠相互取暖,在这样的情况下才能显示出对方的重要性。漂泊在外,周围都是陌生的,只有在这样的环境下,对彼此的依赖才能达到最大化。一想到能和你在陌生的地方看着美丽的风景走在路上,我心里就很兴奋。我们会看到美丽的夕阳在遥远的天边闪着红光,灿烂的花朵在寂静的山谷中盛开,漫天的繁星在无垠的夜空中闪烁,所有的一切都为我们准备着,等待我们去发现,去分享。我相信,我们会在旅途中变得更加密不可分,你说呢?”

“什么时候出发?”马学病急不可待地说。

李汝南把要和马学病去流浪的事情告诉了余小烟,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告诉余小烟。女人之间的友谊真的是很难说,有时候表面看起来热火朝天的,可私底下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反正余小烟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而且也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余小烟对李汝南说,也要拉着我去,让我也一起接受生与死的考验。当然余小烟和我说的时候是很委婉的,她说自己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大海,人生中有很多遗憾,没见过大海是其中的一个遗憾,也是很无辜的一个遗憾。

我当时二十岁出头无所事事,但还没想过要了结自己的生命。我设想自己会在很多年后的一个黄昏,火红的夕阳照在我身上,我躺在一把木制的躺椅上,看着满天灿烂的火烧云,静静地闭上眼睛,再也不会睁开,这样才是我人生的终点,所有的记忆和感情就在我闭眼的时候灰飞烟灭。在我年轻的时候我还没想过要了结自己的生命,当然也就不会去寻死的,所以对流浪这件事情没有多大的兴趣。

余小烟说:“去吧,就当是散心吧。整天在乌烟瘴气的城市里居住着,也应该接受一下大自然风光的洗礼了。”

“我不想去。”

余小烟开始掉眼泪,声嘶力竭地对我说:“你怎么能这样呀?让你陪我去旅行又不是去送死,你至于这样死猪不怕开水烫吗?”说完又苦口婆心地说,“你以为我们这是单纯去玩呀,没这么单纯的,我还不是想让你换个环境,可能会对你的治疗有帮助?你就算不为你自己着想,也该设身处地地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呀。”

她开始拿我的身体说事,这倒让我没办法回绝了。世界上所有事情的负责人只有两个,一个是我,一个是别人。当事情的负责人是我的时候,我就要去承担这件事情所产生的一切后果。余小烟的意思是,去流浪是我阳痿这件事的衍生品,我应该承担,假如我不承担的话,这个世界就不和谐了。该承担的我不去承担,这就说明该享受的时候我就没办法享受了。我是个贪图享乐的人。

余小烟看我还这么不情愿,第二天又给我找了一本王小波的书——《王小波全集——未竟稿》。里面有篇文章是,《三十而立》片段之二。余小烟把书翻开,重点给我朗诵了一段,“小转铃对‘我’说,假如你需要一个共享死亡的人,可别忘了我,咱们俩一边做爱一边死去,一定可以带来快感”。

现在我和余小烟的情况是,我们可以去死,但并不可能做爱,所以我们的死亡是不会带有快感的。

余小烟读完这一段后对我说:“多么美好的爱情呀,一个可以和你共享死亡的人。”说完她的眼睛看着我,那眼神仿佛在追问我,“你是那个可以和我共享死亡的人吗?”

我斩钉截铁地说:“我已经抱着誓死如归的态度了。”

再后来我们开始讨论起流浪的方式,余小烟说:“既然是一起共享死亡,我们就没必要太循规蹈矩按平常的套路出牌了。”

我说:“还是安全第一吧。”在这点上我倒和马学病不谋而合,毕竟我们只是去体验刺激的过程而不是真的去送死。

余小烟说:“我们只背个旅行包,搭顺风车走遍祖国的大好河山,一个多月后再回来过正常的生活。”

我说:“这年头没司机敢拉你的。”

“为什么呢?”

我说:“因为司机完全有理由相信,你是交警大队派出来的‘钩子’。”

余小烟不明白“钩子”是什么意思,我就顺便给她讲解了一下什么是钓鱼执法。词条中对钓鱼执法是这么解释的:钓鱼执法,英美叫执法圈套,这是英美法系的专门概念,它和正当防卫等一样,都是当事人无罪免责的理由。从法理上分析,当事人原本没有违法意图,在执法人员的引诱之下,才从事了违法活动,国家当然不应该惩罚这种行为。这种行为如果运用不当将致人犯罪,诱发严重的社会问题。

余小烟还是不明白具体是什么意思,让我再说清楚些。我又详细地说,行政执法中的“钓鱼执法”是刑事侦查中的“诱惑侦查”,或者叫“诱惑取证”。世界各国执法机关也都使用类似手段,比如警察扮演瘾君子向毒贩购买毒品。但“诱捕”有着严格的控制要求:第一,诱捕对象是犯罪嫌疑人;第二,已经掌握其部分证据;第三,诱捕时的事实不作为犯罪证据。也就是说,所设之套本身,不能成为违法犯罪的证据。

余小烟一脸茫然地看着我说:“我还是不明白。”

“简单说来,”我说,“比如你走在大街上,一名便衣警察给你一百元让你陪他过夜。你不同意。警察增加到五百元,你还是不同意。警察再次加价到一千元,你才勉强表示同意。这就是执法圈套。本来你不是妓女是良家妇女,但你还是经不住警察出高价的诱惑,就陪警察过夜了。你只要答应了,警察就可以以卖淫罪把你抓捕了。”

余小烟气愤地说:“这不是逼良为娼嘛。”

我松了一口气说:“你终于明白了。”

“可我还是不明白司机为什么不敢让我们搭便车呢?”余小烟问道。

没办法我只好给余小烟举例说明,上海一位白领张军(化名)因好心捎了一位自称胃痛的路人,结果遭遇“倒钩”——运管部门钓鱼执法,张军被扣车罚款一万。

余小烟惊讶道:“这不是栽赃嫁祸吗?”

我默认。

余小烟又说:“照这样下去,万一我们在外面出了意外需要去医院治疗,也没司机拉我们去医院了。”

我默认。

余小烟半天又说了一句,“你赶紧买车,有了交通工具就不怕了。”

我转移话题说:“顺风车不能搭我们就不要流浪了。”

“那怎么行。”余小烟倔犟地说,“大不了我们徒步野外旅行。”

我说:“我在野外生存方面没经验,我们总不能掉进河里现学游泳,遇见抢劫的在打斗中学习格斗的技巧。倘若这样,我们多半会客死他乡,身首异处。”

“那我们带把刀防身,”余小烟笑嘻嘻地说,“关键时刻可以以自杀这种方式来保全尊严,遇见强盗的时候我就把刀架脖子上,威胁他们别过来,过来我就自杀。”

我说:“要万一碰见劫色的,躲不过去我就咬牙忍了。”

余小烟用鄙视的眼光看着我说:“你行吗?”

“怎样才能使自己显得凶悍点,”我说,“走在大街上没人敢惹?”

“你现在是衣冠禽兽,只要不穿衣服就是禽兽,一般人不敢惹。”

我说:“认真点。”

余小烟说:“你理个光头,在头皮上纹条龙,现在小混混都这造型。”

我说:“我在胸前挂个牌子,上写通告,此人肋骨上插有两把刀,怎样?”

余小烟说:“不行,你这明摆着是想去坐120急救车。”

在怎样装扮才没人招惹这个问题上,我们争论不休,没能达成共识。后来,我们还有以下的设想:一,办个假党员证挂在胸前;二,装疯卖傻;三,内裤外穿装超人;四,挂个牌子,上写,艾滋病毒携带者。

但以上方案都有各自的缺陷:第一种遇见分裂组织如东突分子,你打着党员的幌子几乎等于英勇就义。第二种与第三种有异曲同工之处,只是向世人说明自己精神有问题。群众很容易在不分青红皂白的情况下把你送进精神病医院,那可是个医生待的时间长了都能变成病人的地方。第四种有艾滋病只能说明没人敢和你上床,并不代表闲散人员不用器械危害你的人身安全。

最后我们决定不再这么左右互搏地思考下去,一些问题只能遇上后再找对策,讨论是没什么用的。

马学病经过朋友的介绍从旧车市场花三千元人民币买了辆二手的面包车,这事情发生在李汝南说要去流浪之后。有了这辆面包车我们就不需要搭车了,这让我很是高兴。李汝南对这辆面包车的意见很大,晚上马学病开着车去夜总会接李汝南的时候,她在上车时拍着这辆银白色的车说:“这车真破,跟你一样破,改天你把它卖了。”

“有车开就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