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无尽意
6040000000008

第8章 ·辰时 (2)

我们所看到的都是过去,无论你在何时回头,无论你如何张望,那都是过去,只是有时过去很近,近得以为那只是现在,有一个有趣的比喻,比如你看到现在的文字,在下一秒就会成为过去,只是它太近了,于是我们统一唤作现在。

我很想摘录一点文字于这里与你分享。最近看的是余华的书,我有一个习惯,就是大规模看一个作家的书,成为一个阶段性。他写下这些关于写作的话:一个真正的作家永远只为内心写作,只有内心才会真实地告诉他,他的自私、他的高尚是多么的突出。他又写:作品都是出于和现实那一层紧张的关系,或者是敌对的关系,好像是一位关注内心却又批判职责的人物。

这话直截了当,让人清醒。我曾经被这两句话感染,久久没有再写下任何的文字,不知道为何,总是愧对自己,好似是再也无法写下只字片语,内心似有彷徨。就如同作家艾萨克·辛格的哥哥,他说:看法总是要陈旧过时,而事实永远不会陈旧过时。

另外一位古希腊人也曾经说过:命运的看法比我们更加准确。

是如此让人敬畏的话语,让人心生遗憾和莫大的感叹。那时我在想,我再写,又能说出什么更深的东西。

我自称算是一个爱好写作的人,从开始想要写东西到今天,已经过去很多年,而如余华先生所言能够只为内心而写,恐怕没有几日。我知道这并非是一个长久的时刻,写作选择了我,希望我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和宣泄,而我却越来越惶恐和无助。尤其在那些挥之欲出的时候,我最终选择的,都是逃避,都是一种选择性质的写作,真正想说的依然停留在心底,从不敢拿出和其他人分享。

写作能够改变一个人,它会让人变得陌生、敏感、胆小、畏光和沉默。那些本来没有的特质在这些年一点点附着在我的身上,我其实从内心深处抵触它们,但又无法摆脱,恰恰相反的是我逐渐依赖上了它们,并且愈恐慌就抱得愈紧。

于是,我尽量给自己少之又少的时间来写作,以此来将自己依然视为一个正常的人,用平常心来看待这个世界。写作赋予我的,是一种神奇的力量,我能够在很多的时候感受到它,它的存在于我的内心之中,像一个微小的心脏起搏器,明明暗暗,起起伏伏,绵延不停。

有时候都感觉日子过得飞快,快到都还没有来得及看清自己之前的痕迹,就发现自己早已不在原地,不知道去了哪里。每个人每天都带着大大的问号生活,一边加问号一边作解答。而在那么多无法诠释的问题里,有这样一个关于写作的问题,让写了很多年的我,一直没有找到答案。

——为何要写,为什么会有记录的冲动和欲望,写作对于自己的意义在哪里。

也许很多的人会觉得这个问题太过简单,也有很多写了可以贩卖的故事,用来换回生存的可能性。而对于我来说,这样艰苦的工作,为的是什么呢?

曾经想了很久,任何的答案都显得肤浅和不值得一提,到了最后,唯一可以被我接受的答案,就只有喜欢二字。喜欢是一种怎样的情愫啊,说不清道不明。而对于写作这回事,以如此的态度来付诸它,确实惭愧,但我再也找不到更加合适的理由,来解释这么多年坚持写的原因。

我只是一直在写,一直在写。

很多人从我最开始写作就在我的身边,一直都不曾远离,有些文字被刊登,有些文字被遗忘,更多的是被我收归到暗处,兀自停留。写得多了,看到文件夹里那一篇篇的题目,也想不起内容,就好像是很多年过去之后,在一场漫长的睡眠清醒之时,发现周围天翻地覆,谁也不认识了。

我想我这么多年写过的东西,是走过的路的载体。打开那些文档,一个个的文字就好似时光的具化,过往的种种,无论是曾经的冲动和莽撞,还是彼时的矫情和不堪,抑或是愚蠢和无聊,到如今,都仅仅成为一个个电脑当中的文档,成为档案,成为笑谈,成为真正的无法再回头的过去。

人生的奇妙就在于此,只能走过,无法重来。

于写作也是一样,与人生同步,无法重新打开。

曾经的大好时光已然过去,是谁说过,旧时光是个美人。就好似她从未出现过一样,而写作是它唯一的见证。

我写那些平常的午后,平常的傍晚,平常的人家,平常的你我。我写那些吃饭看电视吃水果,那母亲的絮絮叨叨,写父亲的白发。我写那些看似平淡但再也无法挽回的小情节,我写那些让人欷歔不已而后感叹人生荒芜岁月如光的瞬间。

好像就是一直如此,不停写,不停感叹,不停写,不停感叹。

有时我喜欢将写作比喻成我的脸,我的外在,真正的我,其实依然还在里面,需要去揣摩,需要去挖掘。再有如何的记忆,都会变成文字,在文字当中,找到自己。

文字可以永恒,但时光不可逆转。曾经的已经过去,那些笔下旧时文字当中提到的事情也犹如一场未曾经历的梦境,黑暗当中如果真的有像童话中娓娓道来的那种悠哉氛围,那便是每个人沉沉的呼吸。

如果真的要经过诸多的磨难,才能够到达那片光;那么每个人的方式都不尽然。无风的世界里,远处密密麻麻的钢铁森林,生活着各种方式各种模样的人,他们的面孔不同,他们的语言不同,他们几乎找不到任何一个共同点;但就是在这中间,依然有那么一些人,用自己的文字作为标志的脸庞,作为前进的指引标。

这便是对于我笔下文字的理解。那可以称之为是写作的劳作,是我的脸,亦是你们看到我的模样。而每一个人,同样有如此的经历,一种技能,爱好,或者是梦想,都是填充我们的介质,它让我们丰满,让我们充盈,同样也会让我们前进和满足。

如果心中难受,我就会找一个借口翘班,然后坐城际地铁去一个从未去过的站点,或许在某一站下车,或许一直坐到终点。因为不熟悉,所以在车上小心地记着路线,长时间沉默,从哪一站下车,又换了哪条线路,一一记在心里。在回来的路上就会安心一些,可以四处看看,想一想自己的事情,那些平庸的、细微的、琐碎的,甚至是不美好和不愿意被提及的事情。

我总是这个样子,一面作好各种准备,一面又不断放手。

很多被我们铭记的故事,往往在一瞬间就会被忘记,然后等到某一个时刻,再被忽然地记起。有一句歌词唱的,仿佛是等待了千年的牵挂,排山倒海。只是一直不觉得时间有多长,不觉得时光有多长,就是那么的一秒隔着一年,然后被记起和忘记。

——有人在么,有谁来找。我说你好,那个谁说打扰。不晚不早,千里迢迢。

——来得正好。

最近有想法准备重新拾起荒废多年的钢琴和油画,这两个物件是在我之前生命当中淌过将近十年的守候,上大学的时候丢掉了钢琴,大学毕业丢掉了油画。很多人都一样,一边走,一边丢。哪怕那对于自己是一种寓言,宣告着一个人应该有的姿态。

有时会在想,我该以怎样的形式存在于这个城市里,那些被丢弃的东西,和被遗忘的事情,如果再次被想起被拾起,是否就意味着自己忘不掉过去,或者说是要把这些曾经的印记重新烙印在心里,然后等待下一次被遗忘的时候。

那时也在心里暗暗觉得不会长久,最终也会丢弃,只是当时新奇,便好生对待。的确是这样,会想起一些之前的事情,本以为早已经忘记,但是在许多之后发现,它依然清晰。这是印证在心中被烙下深深痕迹的人事,一旦被想起,也不陌生。

刻意和随意,往往就是由之前事情的肤浅和深刻来决定。

有些人事的重新出现,其实是在内心困顿迷茫之时,给你一条道路,然后重新于心底燃起光亮,照亮那片未知。它会让你明白,曾经一个人在黑暗之中匍匐前进那么久,是多么的坎坷和辛劳。

或许也会有真实和虚假的幻象交替出来,来迷惑你。它们一起发光,一起引导,互相映衬。你需要分辨,再真实的幻象,也终究是假的。虽然道路开始变得热闹起来,但也仅仅需要冷暖自知。

生命的前进需要诸多新的提示,才可以顺利地前行,而为着那些你经历过的人事所付出的代价,则是你以后要用力浇灌出的轮回和结果。你会一直走走停停,你会一直警觉无法安然,你不能停留,只能一路向前,毕竟本来这条路也没有后退的可能。

如果谁告诉你,他的生命是可以重新开始,或者是可以后退,那果然是愚蠢的谎言。

这一切都需要你来——用一个俗烂的称呼——担当,并且需要我们去真正地感激。

很多的人事只是在我们的生命当中留下了一点点的痕迹,或者是气味,那便是证据。一个人走在这条路上,等到孤单的时候,可以看着沿路的风景,可以渐渐吸吮那些曾经的记忆,不做停留不为等候,无论身边是如何的热闹喧嚣,只要自己可以分辨,便可以在心中保留属于自己的一片寂静的天地,独自赏花观月,悠然自得。

——要不是,那个清早。我说你好,你说打扰。要不是,我的花草。

——开得正好。

渐渐地,当我经历了更多的事情之后,我才开始觉得,关于遗忘、关于纪念,无非就是一段段的故事,故事当中包含了爱、恩赐、恨、眼泪,这都是一些外加附着的条件。从那些事情当中一条条梳理出的欲望,彼此纠缠,直到单薄和甘心,从有爱到无爱,从放弃到承担,需要的是每一个人的付出和牺牲,也是试图对自己本身的一种救赎。而那些事件本身其实没有意义,我们需要找到的,从它们身上,给予自己的那些余地。

心中的想象,不会成为你的本来面目,就好比幻觉会一直存在于你的心里,但终究也只是包裹真实的一层薄雾,而这仿佛是一种隐喻的预告,提醒你时间不断前进的方式。

到了最后,我们都会发现,一直走走停停,一直兜兜转转,都走不出自己的心。

这样便应该是我们生存和思考的方式,是一种清冷,一种寂静,是无法对旁人诉说的苦楚,也是内心惊动的缘由。

只是在某一个时刻,你和你的那一位相伴终生的人遇到的时候,海水倒灌时光倒流,你微笑说你好,他说打扰,你说来得正好,他说只缺烦恼。

这仅仅是有关一段我和你在这路上的心灵历史,是所有人路途之上的一截小小的变故,而我们所作的努力,通常只能够维持片刻,最终也没有结果。

有人说,想做一棵沉默的树。我倒想做沉寂在旅途之中一闪而过的山。神秘、无法琢磨,或者是小小村落中的灯光,在拂晓的薄雾中隐约闪烁。好像就是生命当中一个一个的记忆,时浮时沉。

任何的事情仿佛都有它们存在的意义,也可以说是一种隐喻,提醒着自己要不断前行,要踏上新的征程,这是存在于我们想象之外的一种力量,指引我们一路来到这里,然后努力探寻,得到内心的慰藉和满足,也愿意相信这样的道路,会一直延伸下去,直到永远。

平淡相处。长久永恒。

一切都好。不缺烦恼。

大学时候我经常画油画,法学系的我却在艺术系的画室里待更长的时间。一个小师妹对我照顾有加,总是帮我蒙哄老师说我是外班旁听生。在那些静默的午后,如同现在一般的时辰,画下第一抹色彩。

我想我是不知足的,得到了许多,想要更多,像一个宿醉的人,一杯杯灌醉自己却嚷嚷着没有醉,天地晕眩也不自知,到第二天头痛欲裂,好时光都已破碎,无法封存。记得那些和陌生的学生在画室画画,水平有限,最开始只能拿着一本画册临摹,第一幅成品花了三个月时间,临摹的是白桦林。

记得在那些一笔一抹的时候,我会十分有耐心,这比写文字更加让我觉得沉静。一层颜色上去,再覆盖一层,反反复复着色和晕染,有时心里会模拟出一段段故事,就发生在这所画的场景中,相聚于别离,都是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