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记忆红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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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童年1

1964年3月,我出生在成都的一个工人家庭。

在市中区春熙路附近的江南馆街的小院子里面,楼房都是那种木结构的老房子,木墙、木地板、黑瓦。墙壁因为有了一些年份,有些发黑和暗淡,木纹也看不清楚了;地板被拖布擦洗得有些发白,木质的纹路清晰可见,好像还可以闻到树木的味道一样。

二楼住了几户人家,我家就在其中;楼下就是我妈工作的粮站。

这个楼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上楼的楼梯非常陡,陡得真的是在爬楼梯。从开始学走路到离开这个小院,我一直就很喜欢爬这个楼梯,而且爬得非常快——到现在我登楼梯的速度依旧很快,也不觉着累,就是那个时候练出来的。

天井里种了一些树木,都不是很粗大;还有一个花坛,一年四季鲜花盛开不败。

我和邻居家的孩子喜欢围着花坛捉猫猫耍(捉迷藏),由于年龄小,跑急了的时候脚下一绊,就会来个狗啃泥。摔倒就会哭,妈妈很心疼地抱起我。这个时候邻居就说:“不哭哈,娃儿是摔大的,茄子是吊大的。”

我妈就不心疼了,给我吹小手,拍拍身上的泥土,说:“去耍吧!”

有了妈妈这个鼓励,就会忘记疼痛,玩得比先前更欢了。

大家相处得非常好,吃饭的时候都喜欢端着饭碗蹲在屋檐下面吃;哪家有好吃的,也会嘻嘻哈哈跑过去夹几筷子菜到自己的碗里,继续蹲在那里吃。大人是一边吃一边聊天,我们是一边吃一边耍。

院子里面也不是每个小伙伴都会和我耍的,记得有一个是转业军人的家庭,这在当时很了不起,因为曾经是军人,还在一个单位当科长,他们家的孩子从来都是俯视我们这些孩子的。

他有优越感,我也有自己的优越感,那就是我爸是粮站的工人,也有很多便利的。那时候买米买油还有节日供应的花生什么的都是凭票的,民以食为天,从我懂事就体会到了。

我爸工作的粮站辖区范围里有市中区的一个电影院,东风电影院。每次我爸给他们送粮的时候,我会跟着去,为了看电影。

我看的第一部电影是《打击侵略者》,一部打仗的电影,讲的是抗美援朝,好看啊!可以说,当时“*”放映的所有电影我都看过。

后来放《闪闪的红星》的时候,有人觉得我长得非常像演潘冬子的祝新云,就对我说:“如果你生在北京,家里有关系,潘冬子肯定就是你演了。”

我爸只是笑笑,觉得是天方夜谭的事情。

在我后来演了《红楼梦》之后,还有人这样对我说:“哎呀,著名演员来了……”我听了这话很高兴,可接下来的话就气死我,“你的潘冬子演得真好!”

我产生去做演员的念头,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但要做一个演员,以我的家庭出身来说,又是可望不可即甚至渺茫的,不知道怎么才能走上演员这条道路。

演员就是银幕上、画报上、报纸上的人,是抬头才能看见的;低下头就是自己的路。那时我会不由自主地去另外一个地方“朝拜”这些演员,那就是春熙路。

春熙路离我家很近,春熙路上有个工艺品商店,一楼的柜台里面有石膏做的潘冬子塑像,雪白一片,冬子戴着八角帽。

去了那个商店就会看上半天,站着看够了就蹲下继续盯着,柜台的玻璃就像镜子一样清楚照出我的样子:自己真的和冬子很像!

只是看还不够,就要妈妈给我买一个。

妈妈舍不得,因为太贵了,石膏像定价四元五角。在当时来说这是一笔很大的数目,花这么大一笔数目的钱买一个只能看不能吃的东西,是一种奢侈和浪费。

闹了半天,我妈也没给我买,还教育我:“都是当哥哥的人了,咋个这么不懂事呢?”

我妈这么一说,我就不好意思起来。

妹妹比我小七岁,我是老大,自然要比妹妹懂事。

粮站工作还有另一个优势,就是在供应粮食的单位里面,还有市新华书店,我爸和他们很熟,每次有新的连环画,我爸总能买到,我就有一大箱子的连环画。

喜欢看书的习惯就是从那时培养起来的。

这些连环画我很爱惜,不会借给任何人。有次有个叔叔来我家,看见这些书,就想借一本去看。我答应了,让人写了一张借条后才借给人家。那个叔叔刚走,我就不放心我的书了,硬要我爸带着我去叔叔家,找他还我的书。

我爸也希望我学个手艺,我姑父是重庆歌舞团的,来成都演出的时候在重庆买了一把二十五元的小提琴,是一件非常昂贵的乐器。到了成都后姑父教我拉琴,整天就是哆来咪发嗦,枯燥得很,而且不成调,发出很难听的声音。

只要我一拉小提琴,邻居就说:“欧阳又在杀鸡杀鹅了!”

对拉小提琴我没有一点兴趣,但我姑父和我父母希望我学会,会拉小提琴算是一个特长,有了这个特长长大以后就可以不下乡,好找个工作。

每天练琴,我爸虽然不懂,就在旁边监督我。只要我爸不在身边监督,我就拿着小提琴发呆。

练琴一般是在放学之后,我把米饭煮上后就在公共的阳台上开始练琴。不想练,就玩耍,到我爸要下班的时候,就会盯着楼下右边的巷道,那是我爸下班回家的习惯路径。这种把戏玩多了也有穿帮的时候,有次我正在张望,看我爸下班没有,没有想到我爸已经站在了我身后。估计我爸也知道了我的把戏,就绕了一个圈,从左边的巷道回到了家。当时,我脸煞白,异常惊恐地望着我爸,就像耗子看见猫一样恐惧。

看见我这样,我爸心疼得不得了,摸着我的头:“不要怕,娃娃,不喜欢我们不练就是了。”

这个小院子一共住了十几户,我们家在十几户人家里面的生活水平属于中等,所以,我每天都有零食吃——两颗水果糖。

虽然每天有两颗水果糖的零食,可小孩子还是嘴馋。嘴馋又没有钱,又不敢找家里要,我会在放学的路上去偷路边人家自行车的铃铛,拿去当废铁卖;还拣过橘子皮,把家里没有用完的牙膏挤出来,牙膏皮拿去卖,卖了就有钱了,就去买糖、榨菜和虾皮吃。

因为我是儿子,也是家里的长子,我爸对我的管教很严厉,他要我走正道;因为我们家没有任何背景,就是一个普通的市民,走了正道才能找到一个工作,才有一口饭吃。

我爸历来教子的信条是:“黄荆条子出好人!”黄荆条子就是一种植物的枝条,打在人身上很疼,也就是俗话说的棍棒底下出孝子的意思。

到现在我爸还说:“亏得我那时候用黄荆条子打你,不然你哪里有今天的成绩。”

我笑:“如果你不打我,说不定我的成绩更大——因为我胆儿小,你那么一打,把我的聪明才智都打跑了,也把一个人才扼杀在了摇篮里面!”

像很多家庭的老大一样,父母上班、我上学的时候,脖子上会挂一串钥匙,方便回家做家务活。放学回家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揭开蜂窝煤炉子,准备做饭。很多时候是洗完米后,忘了揭开蜂窝煤炉的盖子就开始煮饭,这样等于没有煮;要么就是揭开盖子,忘了给米加水,饭煮糊了,我还闷着头在做作业。

爸妈在单位工作了一天,很累;再加上又是“*”,每个人的心情都不好,回到家一看我还没把饭煮好,气就不打一处来,我爸就会打我。

做错事情我爸肯定会打我,就是这样也挡不住我淘气。

比如修改考试成绩,把58分改成68分;在学校和同学打架,老师通知家长去学校……这些事情一旦被告发,我爸就会对我一顿暴打。

当然,我爸现在会说:“那时把气撒在你身上是不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