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半离
6035100000009

第9章 我们的距离 (1)

我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忽近忽远的距离。

我看到了布小曼,还有张初初。我们在布小曼家的阁楼里,是七月,阳光充沛的季节,我们穿着同样款式的T恤,胸前是我们三个人的大头贴……这是我们的姐妹装。我们在说性感。我说皮肤是小麦色最性感;张初初说下巴尖尖胸部饱满的女孩最性感;布小曼说,性感是在冬天的雪地里,穿一双高跟鞋。

我们笑得没心没肺的,只是布小曼的面孔模糊了,然后是张初初。我急急地喊,心里惶恐。

那个时候,我猛然睁开了眼。

原来是一个梦,原来我睡着了。

麦凉。是段锦年的声音。

我想动一下,可是头疼得让我低呼一声。

别动。缝了七针,当然疼。

我想起来了,发生的事。

他呢?他没事吧!我急急地问。

他?唐小泊,是他打电话给我的……我来的时候他没在。

因为头部缝针,我的头顶被剃掉了一大块头发,着实难看得很。我干脆去剃了个光头,然后戴上帽子。

我又去找过张初初,但她总是不在家。

大年三十的那天晚上,我接到了布小曼的电话。这是我们三个人的约定,我们约定每一年的新年,不管我们在哪里,都要给对方打一个电话,说一声“新年快乐”。

布小曼要合上电话的时候,我连忙说,对不起。

布小曼在电话那边笑了,她说,麦凉,我很快就回来。我们三个人一起去看电影。那天夜里,我觉得很快乐,因为我终于说出了那句“对不起”,而我,和布小曼、张初初,我们会回到以前,回到亲密无间的以前。

只是,当布小曼回来的时候,张初初已经不在倒桑树街了。

她离家出走了。

她是九个月后回来的。是布小曼去接的她。而我,在那个时候已经离开倒桑树街了。

是因为小五。警察查到了那个酒吧,而小五逃了,张初初跟着他。

三十晚上的约定,张初初失约了。她没有给我,也没有给布小曼打电话。

张初初离开后,倒桑树街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我们的生活,好像被突然地抽空了去。

后来在南京见到张初初的时候,她跟我说了那些逃亡的日子。

小五要去避风头,张初初那么坚定对他说,我跟你走。

他们混上了一趟去新疆的火车。新疆,那是多么遥远的地方,三天两夜的火车,他们要小心地躲避乘务员的查票。

新疆有小五的一个远房亲戚。他们住了下来。

在北疆,一个叫清水河子的地方。因为惊慌和疲劳,一到那里,张初初就生病了,持续地发烧,昏昏沉沉。

但小五根本不会照顾人。他混在那里的游戏厅里,没日没夜地打游戏。

四月里,这里开始种棉花。

张初初就开始和一群人去地里干活。虽然生长在市井,但张初初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苦。赤着脚踩在泥地里,把苗秧一株一株地栽种下去。

一天下来,腰酸背痛,还有被小虫咬过的斑驳红肿的腿。

张初初却觉得能够和小五一直生活在这里,很幸福。张初初甚至打算,等有些钱了就在这里承包一块棉花地,慢慢地养活自己,和小五。

有时候,张初初也会想家,会想布小曼,还有我。想念我们肆意的年少岁月,想念我们曾经的单纯和美好,想念那些明亮的阳光。

但是她始终没有打过一个电话回家。原来,咋咋呼呼的张初初是有着如此坚韧的一面。

经历从来没有的苦,忍受从来没有的孤独。

只是小五从来没有察觉出她嘴角越来越稀薄的笑容,眼里越来越多的忧伤。他的自私和冷漠一遍一遍地伤害着她。她病了,他不管;她累了,他不问;她想家的时候,他不知道……他是离她如此近的人,却像站在另一个星球上。

只是,当她去游戏厅给他送饭的时候,他会抬起头来对她笑,或者头也不抬地沉醉在游戏里。

他打的游戏是需要很多钱的,用钱买装备。张初初攒下的钱,都被他拿去挥霍在游戏里。而她,像是被蒙上了眼睛一样。

这样的盲目,这样的偏执。

是不是,所有的女孩在遇到那个喜欢的人时,都这样?

棉花开的那天,张初初躺在棉花地里,对着蓝天白云狠狠地哭了一场。原来,当天越蔚蓝的时候,她越害怕抬头,因为这样的明亮会刺伤了她。

曾经的她,也是这样明亮的蓝。

她微胖,她被人喊做“粉妹”,但,至少她的眼睛是亮的。

现在的她,在流亡的日子里已经苍老了下来。

而,只有大朵大朵的粉色的,白色的花,开得繁盛。

但如果小五只是贪玩,小坏,也就算了。他开始迷恋上赌博。

输到最穷的时候,他把张初初输给了一个五旬的男人。那个男人说张初初只要去他家一个星期,就可以把小五的赌债勾销。

那个时候,小五已经开始动手打张初初了。他的眼睛红成了恶魔,他的身体成了暗器,每一掌每一脚落下的时候,张初初的心,就被谋杀一次。

是小五的亲戚给了张初初路费,当初是他收留小五和张初初的,让张初初在棉花地里帮忙。当小五逼着张初初去那个老男人家时,张初初彻底地绝望了。

有的人,你给他再多的好,不是让他觉出你的好,而是纵容他对你更坏。

张初初偷偷离开的时候,那个亲戚,小五的亲戚,给了她几张钞票。他说,回家吧,姑娘。

她要回家。是的,张初初想要回到倒桑树街,虽然她曾经一直一直地想要离开。

几经颠簸,到乌鲁木齐的时候,她给布小曼打了电话。布小曼是坐飞机去接的张初初,她在机场的出口处看到半年不见的张初初。

她几乎认不出她来。张初初真的瘦下去了,那么单薄的穿着一件皱巴巴的外套。她们站在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痛哭失声。

那么多的委屈,那么多的忧伤。

张初初是坐飞机回来的。她想起一路在新疆的岁月,百感交集,她问布小曼,麦凉呢?麦凉还好吗?

布小曼沉默了许久后,说,麦凉,我找不到麦凉了。

那个冬天,我在等待我的头发重新长起来。

因为头被剃成了光头,我一直戴着帽子。伤口拆线的时候,是段锦年陪我去的医院。而我,一直没有再见到唐小泊。

因为在家待得无聊,我就央求段锦年带我去打篮球。起初他怕篮球再砸到我头上,会让伤口裂开来,我向他保证,我一定会非常小心的。

去的时候,没想到唐小泊也在。他的队友见到段锦年,见到我,有些暧昧地朝我们笑。有个男生跑过来说,段锦年,让你女朋友先休息下,你来和我们组队比赛。

我想要解释,我不是段锦年的女朋友,但段锦年说,不了,我陪她。

我和段锦年在这边篮筐,唐小泊在那边篮筐。我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望过去,打得心不在焉的。

麦凉,你要专心。段锦年提醒我。

可我无法让自己专心。当一个篮球弹起来快要砸到我的时候,段锦年突然从身后抱住我,顺着惯性挪开了。

我,就在段锦年的怀里了。当我错愕地推开他时,听到唐小泊那边队员的口哨声。

段锦年也有些慌乱,脸腾地红了。他有些结结巴巴地说,对不起,刚才……我……

没事。我笑着朝他胸口轻轻给过一拳。

不想要他觉得尴尬。当我望向唐小泊的时候,他正在投一个三分球,球,进了。

我和段锦年坐在场边休息的时候,有几个女孩过来和他打招呼。我认得其中一个女孩,是曾经说段锦年是G的那个女孩。

有个女孩看到我头上的线帽说,你的帽子很漂亮,在哪里买的……边说着,她在我来不及阻止的时候已经拿掉了我的帽子。

她们诧异地看着我的光头,然后爆发出一阵大笑。

段锦年一把拿过我的帽子,慎重地给我戴上。他理理我的帽檐,看着我的眼睛说,我觉得很漂亮。

她们讪讪地坐到了一边。

我让段锦年和他的队友一起打篮球,不用管我,我就坐在场地外休息一下。段锦年和他的队友开始打友谊赛。当他每投进一个球的时候,会转过身来朝我微笑。而我,会用一个响亮的口哨来回应他。

我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起先的那个几个女孩突然拦住了我。那个说段锦年是G的女孩抬起手来,朝我的脸上拍了下去。

我的脸火辣辣地疼,想要挣脱她们,凭什么打我?

安冉,教训她!原来那个女孩名字叫安冉。我大约知道她为什么要造谣说段锦年是G了,因为她喜欢他,不想要其他女孩喜欢他,所以对每个女孩说,他是个G。

安冉古怪地笑了笑,然后把我的帽子拿掉,掏出一个喷雾来,在我的头上乱喷一气。然后拿着我的帽子愤愤地离开了。

我在洗手间里努力地清洗,可即使颜色被洗掉了,我却没有帽子可以戴了。这个样子出去,实在太丢脸了。

可我总不能一直都在洗手间里藏着,咬了咬牙我还是出去了。

我把头埋得低低的,打算先回家,下次再跟段锦年解释。我不想这样狼狈的样子被他看到。

你的帽子呢?

我吓了一跳,抬起头来才发现是唐小泊在我的面前。

她们拿走了。我有些委屈地吸吸鼻子,下次别让我碰到,我会收拾她们。我愤愤地说。

而唐小泊突然笑了,眼睛微微地眯起来,嘴角扬起来。我愣了一下。我没有想到唐小泊会笑,这样灿烂的笑容。

都这样了,还逞强。他好笑地说。

我也笑了,然后低下头去。你看看,我洗干净没有。

可是半晌没有回答我,当我想抬起头的时候,唐小泊说,别动。他用手轻轻地抹了抹我的头顶,干净了。

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女孩敢剃掉头发。他又笑了。

我在他的笑容里失了神,我脱口而出,唐小泊,我还可以和你做朋友吗?

唐小泊看着我,然后一字一顿地说,不、可、以。

我垂下了眼,身体灰暗得厉害。早该知道的,唐小泊会是这样回答。我还以为他对我笑,我就可以和他做朋友……可是,他可以对任何人笑,但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是他的朋友。

是我误会了。

我转过身,有些踉跄地说,你跟段锦年说,我先走了。

早该知道的,早该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为什么还要问呢?再问,再问,也只是让自己徒然地伤心罢了。

麦凉,难道你还不死心吗?

我的左手,拼命地握住自己的右手。我走得很急,生怕自己会哭出声来。为什么要哭?为什么要哭呀!

到门口的时候,我的手突然被拉住了。

我抬起头来,是唐小泊。

他手里拿着一条围巾,他包在我的头上。他说,你的围巾我弄丢了,这条当我赔给你。

我有些恍惚,抬起手来,摸摸暖暖的围巾,有着唐小泊气息的围巾。而他,已经大步地离开了。

低下头,我潸然泪下。

总是这样,在我冰冷的时候,给我一点的温度;在我快要熄灭的时候,给我一点的火光。我又重新地被点燃了,喜欢唐小泊的心,这样反反复复的,矛盾,纠葛。

冬天终于结束了,而布小曼回来了。

看到布小曼的时候,我对自己说,就算唐小泊喜欢的人是布小曼,布小曼也是你最好的朋友。

这样小心眼的麦凉,让我鄙夷,也让我看不起。

谈到张初初的时候,我们心里都是那么难过。不知道现在的张初初,好吗?

那天在阁楼里,布小曼拿出她妈妈的照片给我看,她像下了很大决心似地对我说,麦凉……你知道我妈妈是怎么死的吗?

我错愕地望着她,因为从来没有听布小曼提到过她妈妈的去世。布小曼只说她妈有怎样的好,怎样的善良,怎么样的温柔,在我和张初初看来,她妈妈应该是得病去世的。

我妈是自杀的。布小曼垂下眼,有忧伤,布满了她的脸。

我一直不想告诉你们,因为……因为我没有勇气再去回忆。

正是在那天,我才知道了布小曼为什么执拗地不去看齐洛天了,为什么对于齐洛天的死那么冷漠了。那是因为她对自杀的人有着心结,那么深,那么深的心结。

她痛恨自杀的人,他们为什么有勇气选择死亡,却没有勇气继续活下去呢?在她十三岁的那年,她妈妈跳楼自杀,是从十五楼跳下去的。布小曼一直记得她跳下去的模样,她伸出手,甚至碰到了她妈妈的衣角,但它只是在她手里滑过。她凄厉地尖叫,绝望地喊叫,她停不下来,直到声音彻底地哑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