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22日,具有决战性质的庙行大战打响了。
一开始,战局的发展确实是朝着植田的愿望去的。日军充分发挥了其机械化优势,集中炮火攻击,专以摧毁第5军防御工事为乐。天还没亮,就一口气不歇地连续发炮,一两个小时之内炮弹轰出竟有三四千发之多。等到天蒙蒙亮,飞机也能看清目标了,便也来凑份子,进行俯冲轰炸。就这么反复刷过多遍后,等到正式进攻,第5军的前面别说工事,连泥巴都快被炸熟了。
炮轰机炸后,步兵开始进攻。同时,炮兵仍然在做配合,但为了不误伤自己的进攻部队,他们调整射距,转而轰击阵地侧后,阻断援军进入。
这套花活儿,估计植田在陆大时不知演练了多少遍,确实十分的熟练。
上午7时,庙行以南的麦家宅阵地被日军首先突破。
见此情景,日军随军记者们特激动。
一连打了两天,战局方面却毫无进展,就算作为指挥官的植田还能强作镇定,这些兄弟可再也受不了了。
他们跟植田不一样,作为记者,虽然用不着到战场上去送死,可是得赶稿子,采写“振奋民心”、“扬我军威”的报道啊!
植田战无建树,最多就是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可他们得面临被报社老板炒鱿鱼扣奖金的危险。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报社天天来催要胜利消息,可是战场上却没料,这不是逼人上吊吗?
到底是玩笔杆子的,最后总算想通了:眼下维护皇军形象比什么都重要,有料要写,没有料制造点料也得写。
在实用主义思想的指导下,像“忠勇三肉弹”这样声情并茂的通讯报道便新鲜出炉了。
说中国部队在庙行阵地前拉了一道铁丝网,大家过不去,怎么办?于是便有三个上等兵主动要求承担爆破任务。
爆破就爆破吧,这三个小子还正经八百地演了一段感情戏,而且过程啰唆得很(当然,这也是通常情节铺垫的需要)。
先是眼泪鼻涕一大把,当众嘱托了后事,然后又把身上剩下的香烟和物品分发给其他人(便宜你们这些孙子了)。
走到门口,想想不甘心,又喝了几杯断头酒。
你可能有点想不明白,又不是上刑场,搞这么隆重干什么?中国19路军的那60名勇士可是眉头都不皱一下就上去了。
读到下面你就明白了。
既然是爆破,把炸药包放在铁丝网前面,拉开导火索,再往后爬(有胆的还可以跑两步),进入安全距离后等着爆炸不就行了?
可是他们不,三个“英勇”的爆破手认为以上程序比较麻烦,不像演感情戏那么过瘾,干脆就抱着炸药包,高喊着“天皇万岁”的口号直接冲了过去。
结果铁丝网炸开了,而他们自己也飞上了天。
记者们用“含泪”的笔调说,这三个“英雄”(或者说三个傻子)体现了大和魂的真谛。
真实情况是,为了那一小段铁丝网,日军在此之前已经折腾了大半天,又是放烟幕弹,又是用重炮轰击,可就这样,还是冲不过去,人倒是在地上躺了一堆。
后来调来了工兵,要搞爆破。中国守军来得正好,看这帮爆破手爬过来,一枪一个,予以痛快了结。在这3个死鬼前面,已经有4个被毙,4个受伤,他们也不是跟铁丝网同归于尽的,而是在跑动过程中被打死的。
“英雄”们只是运气不错,大概是有一个炸药包正好扔在了铁丝网附近,引起了爆炸而已。
我就纳闷了,不就是段铁丝网吗,至于弄得这么惊天动地吗?把你们的倭刀抽出来,可着劲砍两下不就得了。
怎么砍铁丝网,连游击队都会,要不要教教你们先?
负责防守庙行前线的,是第88师(俞济时师)。见日军突破了麦家宅阵地,师长俞济时、副师长李延年(均为黄埔1期)立即把预备队拉上去进行反击,同时亲赴一线督战。
战况已进入极其惨烈的阶段。
流传最广的是一名叫万羽的上尉连长,此君很有些侠客风范,大概是拜过师傅的,别人打仗端着枪,他则喜欢操一把剑在阵前横冲直撞。
据说在部队出征前,他还专门请人给自己画了一幅肖像,然后送给妹妹,并对她开玩笑似的说了一句话——
“好好收藏这幅肖像吧,因为这很可能将是一幅英雄的遗照!”
兄弟,什么时候不能开玩笑。这要命的当口,你顶得住,别人顶不住啊。
果然,这句话立刻成了他妹妹的催泪弹,当时听了就大哭起来。
此情此景,想来谁都难免内心酸楚,然而剑客毕竟是剑客,史书留下的不是英雄的眼泪,而是他的朗朗笑声(“羽一笑,挥鞭而去”)。
在庙行前沿,万大侠扬眉剑出鞘,手执宝剑,带头发起冲锋,与日军玩起了剑道。
凭着大侠身份,他对面前的小兵理都不理,专捡军官单挑。在砍死2名日军军官狠赚一把后,自己也战死沙场,从而成就了一幅真正的英雄肖像。
包括万羽在内,俞济时师从旅长以下,重伤的重伤,战死的战死,仅营长就牺牲了9个,连排长一家伙倒下去20多个。在付出巨大代价后,该师终于重新夺回麦家宅阵地,稳住了庙行以南的局面。
中国黄埔
见南面不行,日军又立刻增兵杀向北面,企图对庙行形成合围之势。
这是一个带有致命杀伤力的狠招。
收到报告,担任左翼指挥的第5军军长张治中立刻明白了眼前的形势有多么严峻。
庙行倘若有失,植田的“中央突破计划”就真的奏效了,日军一路裹挟南下,19路军和第5军将双双陷入困境。
果然是一场生死大战。
黄埔军校教育长的额头沁出了汗珠。
他迅速做出调整,命令俞济时率部去庙行以北堵住进犯之敌,由第87师259旅(孙元良旅)驰援庙行以南,填补该处力量真空,同时让教导总队在后面做好准备,随时策应。
中方援军杀到,日军眼看到嘴的鸭子要飞,哪里肯松口,也拼命把部队往这里送。双方都不断加薪添柴,谁也不愿轻易退让半步——道理很简单,这个时候就像拔河一样,任何一方只要再多使一把劲,绳子就可能要被他们倒拽过去。
压力再次传递到了张治中身上。
他手上有教导总队,然而直觉告诉他,暂时还不能动这张牌,因为这是他最后的一张王牌,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轻易动。
如果教导总队不能动,还有谁能动?
张治中这个师一共有两个主力旅布防在附近,除了孙元良旅外,还有一个第261旅(宋希濂旅)。
那就从宋希濂那里抽调一个团过来。
宋希濂可以说是张教育长的学生,因为他们都来自于同一个地方——黄埔军校。
日本有陆大,中国有黄埔。
其实,就纯粹军事院校的办学水平而言,当时的黄埔军校只能算是一般。
这倒不是我故意危言耸听,只要看看这所军校的最初定位和办学条件就知道了。
孙文他老人家闹了多年革命,特别是经历陈炯明叛乱之后,终于明白了枪杆子还是自己的好这个道理。招兵买马是绝对必要的,但招来兵后得有人带,也就是说,光有小兵没有连排长还是不行。
黄埔军校干的就是培养连排长的活儿。
在中国,与日本陆军大学校定位差不多且名气很大的,也有一个,那就是保定军校,它才是以培养中高层军官为宗旨的。
既然培养的是最基层干部,要的人多,自然就不可能百里挑一了。就拿把关还算是比较严的第1期来说吧,1200人报名,最后正式录取350人,备用120人(实际也是录取了),加起来接近500人,录取比例在40%左右,也就是说,两三个人里面就能录取一个。
兄弟是扩招前参加的高考,那时据说是10∶1,现在不知道是多少了。但我敢肯定,单从比例而言,肯定低于当年的黄埔入学考试。
正因为要求不是很高,入选标准也就随行就市,既不会查你是否根正苗红,也不会把你考得抓耳挠腮、满头大汗。简单点说,只要你是年满18岁的男青年(后来也招过一期女兵,赵一曼就是那一期的),不是文盲,基本貌端,又没误了考期,一般都能OK。
在黄埔1期生里面有几个人差点没被录取,但问题都不是出在考试成绩本身:
胡宗南是人家嫌他个儿矮,杜聿明是报考时间过了,宋希濂是年龄不到(只有17岁)。
所以我比较难理解《人间正道是沧桑》里面,轮到“孙红雷”参加考试时,怎么搞得那么隆重,看上去就跟选秀一样。要不是孙同志在个人才艺表演中露了一手绘图的绝活,似乎连入选都难了。
导演啊,英雄出世前来个“晴天霹雳一声响”有时确实也是必要的,可这真的跟黄埔资格考试无关。
由于学校主要培养的是连排长,教的课自然也是连排长应知应会ABC,都是步兵训练作战中要用到的一些常识性东西。比如如何整队、怎么抬腿(《步兵操典》);如何持枪、怎么瞄准(《兵器学》);如何画图、怎么看天(《地形学》);如何进攻、怎么演练(《战术学》)。
当然了,你要真把这些东西琢磨深、领会透,倒也不错,问题是一是没那么多的时间,二是找不到合适的教员。
先行者当初建这所军校,就是要准备马上拿去派用场的,所以实际上办的是速成班。
本来3年的课程,硬被像压缩饼干一样挤成了6个月,中间还得去掉学政治的时间,碰上前线吃紧,临时拉上去顶杠是常事,所以满打满算,能有3个月学军事就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