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冲的动作算是快了,可当他将防务交给于学忠,率第184师强行军赶到禹王山下时,发现还是晚了一步。
第182师又被赶下了山!
正如张冲所料,矶谷师团这次确实是冲着禹王山来的,在小树林里集中的不光有大部队,还有足量的炮弹。
坦克开不上山,炮弹总还可以打上去的。
禹王山是一座小山,针对这一特点,矶谷采用了“红墙战术”。
开始先试射,等炮弹落地时,就看见山顶燃起点点白烟,然后炮火逐渐向前后左右延伸,最后整座禹王山都陷入硝烟之中,完全看不出山的形状了。
这就叫做“红墙”,如果你不想死在“墙”里面,那就得乖乖地从里面退出来。
第182师早已是残破之师,哪里顶得住如此猛烈的炮击。张冲也知道硬碰不得,所以赶紧请求第五战区进行支援。
白崇禧亲自调度,把所能控制的特种部队全都调了上来:以重炮压制日军炮兵,以野炮封锁禹王山通道,以战防炮直接击毁日军坦克。
围绕着禹王山,白崇禧与矶谷面对面地大打“洋仗”,也就是货真价实的炮战。
随着“红墙”逐渐消失,“红苗”就可以登场了。
日本人除称滇军为“猴子兵”外,还另有一个不恭的称谓:蛮子兵,一定程度上,是因为这支部队里面有许多来自彝族苗族等少数民族官兵,张冲本人就是彝族人。
西南彝族苗族在古书中出现的身份是“蛮部”,或曰“红苗”。这里出“蛮子兵”并不稀奇,清代文人戴名世在《纪红苗事》中说,“红苗”不分男女,行步山岭个个健步如飞,连马都追不上,普通的棘刺毒螯更不能伤得分毫!
这算是一般的,“红苗”还善于攀岩。
他们只需把手和脚收回来,缩得像个刺猬一样(“但敛手足,缩身如猬”),然后一跃而出,只是吸气换气的工夫,转眼之间,便可以爬到任何悬崖峭壁上去。
跟悬崖峭壁相比,禹王山真的不算什么,所以张冲说得很对,在禹王山上较量,是日军吃亏,滇军占便宜,后者在山里作战的本事,远非平原上的人们所能及。
经过几天的观察,张冲已经琢磨出了日军打仗的规律:这帮小子喜欢先使用火力,然后再上步兵。
于是在向山上冲锋时,他就沉住气,不是像通常那样冒着弹雨硬冲,而是让大家利用攀登技巧,找块岩石先躲起来。
日军要开火就让它先开火,等对方发泄得差不多了,张冲再集中迫击炮和轻重机枪齐射。
其实这就是利用了一个时间差,即它打你时打不着,你打它时,正好日军步兵上来,一打一个准!
真正拼死命,要等齐射结束,步兵冲上去白刃肉搏的时候。
百年前的戴名世先生曾这样描述“红苗”的生活习性:居险地、性嗜杀——客观地说,不“嗜杀”也不行,概因当时的彝族苗族之人“盛则虐边民,而弱则边民亦虐之”。
是欺负别人,还是被别人所欺,全凭自家本事,所以老老少少,全民皆兵,都会两下子。
张冲说,怎么拼杀,得按我们彝族老祖宗的规矩办。
凡受伤官兵,前面中了刀、箭,奖励,说明你是朝前冲锋才受伤的,后面中了刀、箭,就要拿刀砍你的背,因为你是当孬种做逃兵,否则怎么会让人打中脊背?
从普通士兵到旅团将官,一律照此办理。
张冲定下的这条规矩,连旅长都不敢触犯。指挥攻打禹王山的旅长冲锋在前,结果中了子弹,中弹后他不是上担架,而是硬撑着走到张冲面前,请他检查一下,看子弹是不是从前面穿进的。
张冲一看,确实是前胸中弹:行,是条汉子,下山吧。
要派人护送,旅长拒绝了:要送的话,前线就又要少一个兵。我的伤还不算太重,自己能走回去。
滇军已冲到半山腰,只剩下了一个山顶。
作为制高点,从禹王山山顶可以俯瞰包括台儿庄在内的整个战场全貌,守军往后方运个伤员,往前线送些弹药,来来往往,在顶上能做到一览无余。
日军若控制此处,甚至建立起炮兵阵地,无疑可以将中国军队前线与后方的动脉血管一刀切断。
卢汉告诉张冲:无论付出多大代价,禹王山山顶必须收复。
旅长已经受伤下场,身为师长的张冲决定亲自上阵。
这时由于滇军攻势旺盛,日军为进行阻击,赶紧呼叫炮兵向山上发射烟幕弹。
烟幕弹本来是要遮住对方视线的,可是这对滇军却并不一定奏效。
云贵的气候特征跟中原内地大不相同,戴名世当年考察时,就知道彝族苗族杂居之地,常常会到处笼罩瘴气烟雾,即使靠近了都看不清楚人(“瘴雾弥漫,咫尺莫辨”)。
滇军的少数民族官兵,在家里时就等于天天在烟幕弹中来去,还怕你这个。
烟幕弹奈何不了滇军,天气不高兴了,它总得找个人捉弄一下,于是风向忽然一变,鬼使神差地,竟然把烟幕吹向了日军阵地。
云南人既不惧“瘴雾”,也不怕烟幕弹,日本人则是两者都怕,烟幕笼罩之中,顿时脑袋都晕了。
老猛仔是福将,小猛仔也是一员福将。张冲抓住这一可遇不可求的良机,吹起冲锋号,一举将日军从山顶赶了下去。
收复禹王山,张冲擦擦汗,向卢汉发出捷报。
卢汉起先很高兴,等到举起望远镜一看,脸上却由晴转阴。
什么收复,你眼睛是不是瞎了,自己看!
张冲被骂得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依言望去,山顶某处真的飘着一杆膏药旗。
张冲立即回答:这是未及遁逃的歼余日军,我马上组织敢死队干掉他们。
虽然有卢汉在后面督阵,但张冲并不莽撞,因为他知道越是这种时候,在绝望情绪支配下的鬼子兵,反而会表现得越凶狠和歇斯底里。
敢死队不等于“送死队”,必须有火力掩护才行。
张冲把迫击炮集中起来,以膏药旗为基准,进行覆盖式轰击。在把道路打开之后,才让敢死队前进。
卢汉远离前线,然而一直端着望远镜默默地注视着禹王山山顶。在亲眼目睹日旗倒下后,他举起电话,对张冲说了四个字:传令嘉奖!
欣慰之情,尽在不言之中。
攻山难,守山更难。
张冲占领禹王山后,即将师指挥所设在山腰的一条小夹沟里,此处离前沿阵地仅一箭之隔,同时他还规定,团营指挥所离一线也不得少于20米。
然后,张冲向卢汉要来两万多条麻袋,装满沙子,把前沿阵地堆得严严实实。
绝大部分山脊都变成了滇军的地盘,可是矶谷师团也不愿就此退出。他们在滇军对面构筑阵地和掩体,双方距离不超过100米,即我这边唱歌你听得到,你那边叽里呱啦我也清晰可闻。
在有些崎岖的地方,两军阵地甚至犬牙交错,形成了敌中有我,我中有敌的奇怪景象。
日军对禹王山山顶发起了十多次猛攻,但每一次都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去。见阳的不行,他们便玩阴的,开始利用阵地间出现的空隙进行穿插式夜袭。
一开始滇军没防备,由于营指挥所靠得过前,结果被日军分队摸了进去,还牺牲了一名副营长。
张冲发现后大怒,马上组织火力,拦腰截断了其后续大部队,然后再派步兵往上一插,把刚刚露出来的空隙堵得严严实实。
这下别说进来,就算你想掉转屁股回去,也不可能了。
不过对于张冲来说,要完全解决这群“瓮中之鳖”却也不是一件易事。
原因是日军分队配备了机枪和迫击炮,人少然而精悍,加上已为困兽,自然有拼到底的疯狂,如果用步兵猛冲,伤亡将难以估量。
张冲决定用神炮手点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