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10军登陆金山卫后,日本统帅部决定成立华中方面军,由松井石根兼任司令官,以统一指挥上海派遣军和第10军。
按照其原有计划,是“在上海打,在南京谈”,但无论松井石根还是柳川平助,作战区域都已大大超出上海及其近郊范围。
柳川平助,毕业于陆大24期“军刀组”,与土肥原、香月清司、谷寿夫是陆大同一期。
他最擅长的其实不是步兵,而是骑兵,由于一直指挥骑兵作战,所以对长途奔袭这一套特别来电。不过柳川的命不好,本来官当得好好的,却因为卷入帮派争夺而曾遭遇厄运。
当年日本陆军内部有两大对立派别,一为皇道派,一为统制派,两派经常争得你死我活。柳川和松井都属于皇道派,或被认为是皇道派,结果统制派得势后,就双双得到了被中途扫地出门,编入预备役的下场。
靠边站的日子不好过啊,柳川在以泪洗面的同时,天天幻想着有出头的一天。
淞沪会战打响,前线高级将领稀缺,柳川被重召上阵,他一蹦老高,杀人立功的心情比松井都来得迫切。
松井从太湖北岸进行正面追击,奔袭专家柳川就沿太湖南岸进行迂回绕击,中国军队撤退时的极度混乱很大程度上都是由第10军造成的。
在太湖北岸,尚有“东方马其诺”可以据守,太湖南岸则几乎无险可守,只有不惜代价地派援兵进行堵击。
11月11日,陈诚紧急调用百余辆卡车,将第二批广西桂军——第7军送至太湖南岸的吴兴战场。
第7军有“钢军”之称,他们以伤亡一半的代价,顽强阻击作为第10军主力的熊本师团,并坚持到11月24日,才因伤亡过重而不得不撤出吴兴,转而以川军接替。
如果说桂军第7军算一流选手,在陈诚走马换将之后,柳川也将熊本师团暂时撤下休整补充,以应付后面的更重要战事,替换上来的同样是二流选手——第18师团。
第18师团是新编师团,若论战斗力和凶悍程度,远不及熊本师团,可说句实在话,川军跟桂军也不在一个档次——哪怕是川军中的佼佼者。
与第18师团对阵的川军是唐式遵集团军。
刘湘出川抗战的两大集团军,北上参加娘子关战役的是邓锡侯,东调救急的则为唐式遵。
唐式遵是刘湘的嫡系,虽然所属人马也是单衣草鞋,但比之于邓锡侯部,不管武器装备还是实际战斗力,都要强上很多。
随着陈诚颁下军令,郭勋祺、刘兆藜双双杀出。
在川将之中,郭勋祺最为耀目,有川中第一名将之誉,成名之作为内战时期的土城战役。
那还是长征时期,毛泽东自遵义会议后再次执掌军权,第一件事就是想在土城打一场漂亮仗,以重振久败之后的红军士气。但是这一仗没能旗开得胜,原因之一就是遇到了郭勋祺这个猛张飞。
土城战役,中央红军主力尽出,却仍被郭勋祺突破阵地,直逼军委指挥部前沿。千钧一发之际,若不是我们的主席把干部团都拿出来拼,指挥部几乎不保。
是役,红军伤亡多达3000之众,而郭勋祺作战之猛,也使人们彻底改变了川军战力低下的印象。
在前往吴兴的路上,郭勋祺一直琢磨着怎样才能把出川以来的首仗给打好,他开始对陆续向南京转移的后撤部队感起了兴趣。
当然,这个兴趣点是有聚焦的,焦点所在,就是其中的一个炮兵团。
川军一门重炮都没有,想想看,要是咱手里也有大炮,该是怎样一种情形。
一打听,炮团的团长是四川人,跟郭勋祺手下的一个旅参谋长不仅是同乡同族,还是黄埔的同期同学,两人关系铁得很。
听说还有这么一层关系,郭勋祺赶紧拉炮团团长吃饭(自然只能是便餐了),并让这个旅参谋长在一旁猛敲边鼓,意思就是希望对方能留下来帮忙。
但是人家听后直摇头:我这个炮团奉令退保南京,军令如山,如果因留下耽误了布防时间,那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眼见对方起身要走,郭勋祺又歪嘴又挤眼,刘兆藜带着他的一干旅长们及时冒了出来,这些人里面,有的还跟炮团营长是结拜兄弟。见面之后,一把鼻涕一把泪,兄弟这就要有难了,你能见死不救,拍拍屁股扬长而去吗?
炮团营长坐着不动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团长。
里应外合,内外夹攻,这么多人情扑上来,团长也招架不住了。
川人最重乡情,一跺脚,也罢,就让营长留下吧。
这里说的留下,可不是一直留下,那是要违反军纪的,只能留四天。至于为什么耽搁了四天,可以对上面解释为该营是后卫,反正只要炮团有人先到南京去报到就可以了。
经过联袂围攻,终于有一个炮营可以留下来了,大家喜不自胜,可是接下来却差点吵起了架。
那就是如何分蛋糕的问题。
刘兆藜说,要不是我拿兄弟感情去争取,事情差点就黄了,所以这个炮营应该归我。
刘兆藜一脸憧憬状,那样子,仿佛炮营的大炮已经在他的阵地上一字排开,咣咣地将日军炸飞了。
然而在郭勋祺看来,这场戏,他才是总导演,刘兆藜充其量不过是他请来的一个“托”,怎么到头来,好事还全归了“托”。
不行不行,你看看我的防守阵地,南面要防,东面要守,既要注意正面,又要留心湖上,能缺了炮兵吗,这个炮营还是归我比较妥当。
争来争去,刘兆藜始终不肯相让,哪怕三七开也不行,最后双方按五五分才得以成交,也就是把炮营拆开来,一边配两个炮连。
郭勋祺防守的阵地靠于太湖岸边,此地称为夹浦。
我曾经去过夹浦,那是一个典型的江南水乡。浙江人很会做生意,愣是把当地改造成了一个度假村,以至于每户人家几乎都成了一个小型的饭店兼旅馆。
在那么多漂亮的小洋楼中间,独有一间土屋,仍是泥墙青瓦,炊烟袅袅升起,一位老妪在门前搬凳闲坐。
这样的土屋,当年一定随处可见。
善良的人们本不奢望太多,只求可以宁静地生活下去即可,但战争无情地打断了这一切。
夹浦之战异常激烈,第18师团的步兵主要汇集于这一路。
在步兵推进的同时,日军大炮进行掩护,炮弹呼呼地从头顶掠过,但郭勋祺一再不让机枪和大炮开火,仅用手步枪御敌。
最有力的武器,必须到最有把握、最有效的时候才能使用。在此之前,就得熬着。
郭勋祺是名将,他的部队里也不乏牛人,比如一个连长,他的脑袋被鬼子的三八大盖给打中了,子弹从耳边进去,脸上穿出,这位兄弟竟然还能自己稳稳当当地走着,而且言语自若,跟常人无异。
随着作战过程的不断推进,郭勋祺在估算距离。
等第18师团到达守军阵地千米以内后,他下令轻重机枪齐射,以打乱其前锋阵脚。
见日军队伍开始出现松动,郭勋祺才要求炮兵连开火,并按1500米的距离进行连续轰击。
前后两个火力覆盖面一出,日军的攻击阵容陷入一片混乱。
与此同时,太湖方向也出现了险情。
除第18师团外,柳川又另外组织了一支由海军陆战队为基干的混合支队,驾着汽艇和小木船,准备从东面横渡太湖,以便对川军形成夹击之势。
如果事先没有考虑,沿岸守卫部队本能的反应就是朝船上的人瞄准。郭勋祺说你们不要急着打,让他过来,靠近岸边再打,而且不要零零散散地打,得用排子枪。
注意,不要打人,得打船!
船目标大,比人好打,一旦洞穿,进水即沉。
指挥当兵的打仗,就得这么细致,别光来口号那些虚的,这一点,也很能看出郭勋祺身上的名将本色。
见无机可乘,第18师团只得在日暮时分悄悄撤退。
郭勋祺认为他这一仗打得不错,可是强中更有强中手,另一位打得比他还要精彩。
郭勋祺的难处是要两头兼顾,而刘兆藜的困难则是承压最重,他的阵地横守京杭大道,最适宜于第18师团的坦克快速部队行进。
不过刘兆藜对此早已成竹在胸。
四川蜀地,那是“五虎上将”发布榜单的地方,诸葛孔明运筹帷幄的场所,之前,川军钻在窝里面自己玩,大小仗少说打过四五百场,有点灵性的都能上路。
刘兆藜是一个有灵性的人。论名气,他不及郭勋祺,但那是没给机会,给了机会一样能闪光。
看《三国演义》,我们会发现,孔明用兵,最擅长两项,即诱敌伏击和夹路火攻,出山后的第一仗“火烧博望”便是二者的最佳结合体。
在与郭勋祺争炮兵时,刘兆藜曾当众夸口,说他早在阵地前沿布置了陷阱,敌不来则罢,若是来了,必叫他陷入我天罗地网之中而不得逃生。
刘兆藜不是吹牛,因为他确实找到了一处可与博望坡地形相像的地方。
当天的情形宛如三国重现。
一开始,两个回合不到,刘兆藜即佯装撤退。第18师团的快速部队本来以为要在阵地前鏖战一番,见此情景,连怀疑都不怀疑就蜂拥着上来了。
为什么不疑,因为前面中国军队的溃退见多了,打两枪就跑的亦不鲜见,属于正常现象,正常的你都怀疑,那不等于脑子进水了。
如同当初曹军看到刘备一样,特种部队的指挥官也是大笑:川军要与吾对敌,正如驱犬羊与虎豹斗耳。
日本“虎豹”们一路猛追,渐渐地就追到了窄狭处。
在“火烧博望”这一节里,对博望坡的描述是“南道路狭,山川相逼”,刘兆藜诱敌深入的这个地形与此类似,有三里路长,是一个呈波状起伏的狭隘地段。
曹军对博望坡开始起疑,倒不是路狭,而是说此地树木丛杂,且两边都是芦苇,倘彼用火攻,可怎生了得。
刘兆藜预设的伏击区域没有这么多的树木和芦苇,所以日军坦克就放心大胆地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