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柱稀疏透入的水底世界,半是幽暗,半是冷凉。
天极蜉蝣修成人形后,平均大概拥有百年寿命。唯一没有改变的,是它们不能如凡人那样母胎孕育后代,只能像祖先那样朝生暮死在飞出水面那天傍晚交尾完成繁衍后代使命后死去。这在蜉蝣一族有个光辉名号——衍生。这也是蜉蝣整族除了复生主月之神的“神诞”使命外,最为重要神圣的仪式。
它们中绝大多数一倍子只能生活在光线幽暗的天极海底。原来的沙房子在修成人形后已经不能使用,它们模仿人类在海沟深处的峭壁上开凿出一间间石房子。初代人形蜉蝣由于物资匮乏,都是好几人挤一间石房子。
后来生存条件一代代改善,到了水生这代出生时,已经能够一人分配一间居室。
但有人的地方就有阶层,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蜉蝣修成人形秉承人族文化,也将人类不少优缺点一起学将来。
比如这石房子,就有朝光好明亮宽敞的,也有黑暗幽沉狭小的。南烟在水生身体里醒来时,才呼吸一口气,立刻被水底弥漫的污浊物呛了满口满脸。环顾四周,秽物满地,暗苔遍生,只有二三平米的狭小石室内,除了她此时躺卧的石床,便是仅容一人通向外界的狭小通道。
南烟首先关心的是不是自己的身体。确定不是原装体后,脸色半是惨淡将手伸入裤子里去。尼那,她好好一个女的,可不想成为什么男装大佬。一探之后,她彻底绝望翻白眼呯地倒躺回石床上。完了,这是个男身!
她在石床上躺了一天一夜,最终无奈接受这个现实。石洞外每天定时有食物投喂,南烟饿着肚子起来走了两步,她原本有点内八字的,平时步子也迈得小而稳。这样行动方式于女子而言自然没有什么,可眼下骤然变成男身却有点尴尬了。
她每走两步就低下头看双腿中间一下。尼那,中间挟着两坨沉甸甸肉团子走路太奇怪了!而且听说这里特别敏感,她一定要千万小心加特别重点防护才是。饶是如此,她低头钻出石洞时还是不小心蹭到了,顿时疼得灵魂出窍,妈妈奶奶爷爷一起唤上。
以诡异姿式挟着腿扶门立了半天,她苍白脸色稍稍回血。看清地上食物,差点一口气回不过来。照理一天会有两次投送食物。眼下她昨天份的食物不翼而飞不说,眼前仅仅剩余的一份,还是一只污泥糊得看不出原来颜色的脏碗里乘着半碗不知道是什么成分的液体。
她从原本就已落烂不堪的衣衫上撕下一块布垫在碗口边沿,拿起来凑近鼻尖嗅了嗅。还好,不是传说中的潲水,有淡淡花蜜芬香传来,看来是一碗不知稀释过多少次的花蜜水。这是没有多大问题,可是这盛装的工具。
再次看了眼那黑糊糊的碗,她果断放到一边。还是忍忍吧,饿是饿点,一时半会不会出人命。可如果吃下什么脏东西,这条看来原本就已十分脆弱的生命恐怕立时就时呜呼下地狱。
尼那,还是她原本的世界好。只要肯付出,就算苦点累点,但一定不会饿到肚子。
这里这个该死的世界是怎么回事?
她从来喜欢旅行,知道到了一个完全陌生地方,要尽快熟悉这里一切,最好的方式就是多出去走走逛逛。从洞里出来时,“他”提了提松松袴袴的裤子。这个水生,如此不受族人待见,可为何最终却能成为那架看起来至少是件了不得灵物的守用者?在他身上,必然有过某次命运的逆袭。
南烟不想一直这样悲惨下去,至少她要找到这个逆袭点,替他再次演绎一次。
这是一面完整海底山脉断层,当看清整个构筑物情形,她第一次对蜉蝣一族起了钦佩之心。在人族文化中一直被视作脆弱凄美存在的生物,经历千千万万年时间,却在海底默默创造了一座不亚于人族摩天大楼的存在。
这是天极蜉蝣最大一处聚居场所,整面断崖有百层楼房那样高,壁上规则开凿了无数类似于她之前歇身的石室。不过石室不尽相同,越是底层,光线越是昏暗,石室面积也越是狭小。而越往上层,则越是相反。
南烟极力抬头上望,她所在的方位,正是断崖最底层。视线穷极处,隐约可见阳光丝丝缕缕分明,有着装饰作用的海珍珠镶嵌满石壁。那里面有歌声清越,喧嚣阵阵。与最底层的黑暗死寂形成鲜明对比。
南烟踩了踩脚底淤泥。虽然继承了原主身体,但原主一些本能记忆与刻骨身体反应还是会直接传递给她。她刚刚接收到一个强烈信号,当看向高处光明时,这具身体微微颤抖,充满无尽向往,但也有着无尽落寞与辛酸。
她试图分析原主情绪。如此被踩到最下层,住着最肮脏地方,吃着最糟糕食物,他应该会充满对生活的不如意与命运如此不会的愤世妒俗才对。可为何他所有情绪里,却唯独找不到一点点恨意?甚至她在其中悟到最多的,是一种可以将天地所有淹灭的悲意和对世态难以逆转的怜意?
这型人格,用现代话讲不是白莲花就是圣母女了。
如果是她江南烟,过好自己的生活都够忙碌了,哪里还有过多时间为他人考虑命运问题与世态冷凉?她既不是天生的引导者,也不是酷爱思考的哲学家。顶多不过,天马行空作想一些风花雪月罢了。
对于水生本人,于目前来看,她是微带嘲讽的。目前这般顾己都不足,还有悲世之念怜世之心,这实在是太搞笑了。这样的人生,简直就是一个矮子试图触摸天空一样虚妄。
当然,她也没有全盘否认对方。毕竟这里与她事事讲求务实的现代社会不同,这里一切充满玄幻感与不可知变数。
她抬头看了看海空。也许借助玄幻世界理念,水生真的有可能在他已发生过命程里有过一次触及天空之顶的机会。
毕竟,那架盈满灵力能被他操纵的巨大坚琴就是证明。
她是要这样一日日消沉下去还是寻找契机将那个逆袭点提前找到?
她无疑选择后种。一直没有忘记,这个世界已经开始崩塌,而她驻留这里的时间已经越来越有限。连狐狸那样的大妖怪都被迫拼命逃跑,那她这个小人物除了拼却一切时间挣扎更是别无它法。
她顶着水生身体用三天时间去遍所有能去的地方。
这里的蜉蝣除了姓氏统一为“复”,名字则是一长溜数字。整个蜉蝣一族人口数并没有她想像的那样多,那面石壁有人居住的石室仅有十分之一,其余更多被存放杂物或者作为后代繁育室。每有个人死去,就由后来新生的蜉蝣顶上前者姓氏与编号。这么下来,除了幼虫体态还没能修成人形的,能有人形的蜉蝣一族不过千人而已。
复,天极蜉蝣整族姓氏由那位主月之神亲自赐予。千万年来,出现唯一一个变数,就是水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