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生命激荡的印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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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永远的心愿

我崇尚英雄。

爱屋及乌,我崇拜军人、军旗、军装、军械以及跟军人有关的一切。虽然如今说“崇拜”这个词未免守旧,或多或少会让那些新潮而尖刻的“现代派”们嗤之以鼻,尤其是——这样一个纯真稚气带着奶味儿的词出自我这个已届中年的女人的口。可我还是想说。说出来我觉得痛快。

童年时代是一个崇尚英雄的时代。八九岁开始看《红日》《红岩》、《野火春风斗古城》、《铁道游击队》。稍大些看《青年近卫军》,看《牛虻》,看《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那样一种对壮丽人生和完美人性的渴求早已不知不觉溶化进血液,伴随身体一起成长,变作灵魂中永不止息的呼唤。

童年的我曾经有几个梦想,其中之一是当兵,一个穿军装戴军帽拿枪打仗的女兵,顶好能当上军中间谍,战斗在敌人心脏。及至懂事,知道自己的家庭出身与共和国军人之间有一段不可企及的遥远距离,心中的悲凉痛楚岂能在一篇文章中可以说得明白!从此我的生命中多了一个缠绕不去的“军人情结”。走在街上,每一个从我身边挺胸而过的军人都会使我心跳加快,热血冲顶。几米之外我能够嗅出枪械的冰凉而腥甜的气味。红军旗、红帽徽、红领章无一不使我感觉兴奋,以至我连带着喜欢上了生活中的一切红色。即便是看电影,我也喜欢战争片、间谍片、侦破片,乃至“佐罗”和“007”。发展到现在,我常常不自觉地在作品中杀人或被杀。别人觉得奇怪,说我的小说怎么或多或少总闻见血腥味?这跟我如今相对优裕的个人生活并不吻合。我想这就是我的“军人情结”的变态表现:我渴望当兵打仗驰骋沙场而不成,不得已在自己的作品中小小地过上一把瘾。

18岁那年我在农村插队,部队里的一所外国语学院到我们县里招生。据说是培养出来当“间谍”的,可以想见此事在我心里激起过多大的波澜!至今偶尔忆起,仍然感觉到心底深处那种尖锐的刺痛。

19岁,很幸运地认识了当年省话剧团的导演雪立老师,这位曾经是军人的好人亲自陪送我去考南空文工团。我站在几位着军装的考官面前朗诵一篇小说,想到几年中理想和命运冲突的悲苦,未开口,泪长流!谁知泪水一出,居然使考官感动,放出话来,准备破例收我。回到县里,我走在街上,看到每一个穿空军制服的人,心里忍不住就想一想:他是不是来接我去部队的呢?半年之后仍不见动静,心里才肯承认是又一次梦幻的破灭。后来听说是林彪事件之后部队整顿,文工团暂停招生,我的事情不了了之。

命运就是这样的阴差阳错啊!

22岁考上北大,进校先军训。发了军装,发了真的刺刀真的枪,我双手接住,竟哆嗦不已。带我们军训的是一位解放军连长,黑红脸膛,浓眉大眼,完全是我心中想象的军人模样。他身靠身、手把手教我们枪上肩和刺刀上前的动作,我闻到他军装上咸咸的汗味,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冲动。最后一天是实弹射击。射击瞄准要闭左眼睁右眼,偏偏我左眼视力1.5,右眼视力0.2,闭上左眼后靶子成了个黑影影。慌乱中我从同学脸上抓了副眼镜戴上,第一枪竟鬼使神差地打了个十环。接下来形势就急转而下:第二枪六环,第三枪打飞了,子弹无影无踪。拉了全班成绩的后腿,连长气得发昏,当看班上同学的面骂我一句“二五眼”。我没有生气,只是心里觉得很对不起他。如今想起来,当年他倘若对我的态度好一点,笑容多一点,以我对军人的真心崇拜,我会不会就当成了一个军人家属呢?也真是说不定的事呢。

时光如流水,一晃就到了我女儿应该崇拜什么的年龄了。可恨的是她什么都不崇拜。逼她看英雄片,看到主人公们在敌人面前临死不屈的壮烈场面,我总是一如既往地被感动,女儿总是不以为然地说一句:“要是我,我就当叛徒。”我不止一次地愤怒和气恼,牙痒得要想抬手掴她的耳光。再一想,便有一种心凉如水的悲哀:崇尚英雄的时代果真结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