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陆拾柒章
黄昏时分，碧落才与祁寒进了金陵城中。
幸得这不是北方，不然这会儿定是万籁俱寂，却见金陵城中人声鼎沸。这里的夜市热闹极了，来来往往的人们、琳琅满目的商品、热气腾腾的小食、久久不绝的丝竹声······
这才是生活该有的样子，人间烟色本就是些寻常可见的东西，但这些东西对于一些人来说却是遥不可及的。
“饿了？”
祁寒看碧落盯着那路人手中的糕点垂涎欲滴的样，他不禁笑了笑。碧落闻声看向了祁寒，恰巧望见他笑的模样，与之前他对自己的温笑不同。
这次祁寒是真的笑了，就像一个普通的人一样。
可他们谁心里都清楚，普通人的生活与感情，他们都是不能肖想的。
“嗯。”
祁寒故作沉思道：“等一会找到客栈，我再想想要不要给你买点吃的。”
碧落鼓了鼓腮帮子知道他是在玩自己，所以便也懒得搭理他。
等到了客栈后，碧落便发现祁寒不见了，但这次他竟一点也不忧虑。反倒是格外轻松自如，一日的路程令人疲惫不堪。碧落简直想瘫在榻上，然后什么事儿也不想，好好儿地睡上一觉。
“碧落。”
客房门倏地被人打开，那许久未曾听到又熟悉的声音让碧落不禁打了个寒颤。他立刻从倦怠的状态调整过来，起身只见三人出现在自己面前。
“小弟，好久不见。”涂华锦面露温笑道，可她那笑容却瘆人得很，任凭谁也不能从那笑容中得到丝毫慰藉。
碧落苦笑着缓步走到这三人面前道：“你们倘若真把我当弟弟，能否就这么放过我了。那什么狐王的位子，我是真没兴趣与你们争。”
“碧落，这事可不是你说想不要，就能不要的。”涂碧珺说着扬了扬嘴角，那噬人心魄的笑容是狐狸与生俱来的能力。
涂华锦侧对着涂碧珺摇了摇头，尔后又转过头来对着碧落说道：“父亲希望你能回来。”
“是吗？”碧落冷笑道，“那你们呢？”
“我们的意见重要吗？”涂碧烨反问道。
“是吗？”碧落冷笑道，“关键是那些个扶持大哥你，上位的长老们的意见是吧？”说着他望向了涂碧烨。
在场没人再发出一丁点声响，谁都知道碧落这话是什么意思。从前发生的那些事情，任凭谁也忘不了。最是会装的一群人互相欺瞒着，你骗我，我玩你，最后受害的竟是一直以来心底最好的那个。
这三人是打心底觉得对不住他们的这个小弟。
可有些话真的不是那么容易能说出口的，好比方，对不起、我爱你······
碧落仰头望天细想了片刻，倏地他又望向了那三人道：“从前就没有的事情，现在也不该有。”
“所以？”
“所以在你们将我逐出家族时，你们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一天，而你们还是这样做了？所以你们应该早就预料到这样的结果。”
“你应该很清楚，你现在是和谁待在一起。这不是你任性的时候！”
“那这是什么时候？”碧落驳斥道，“我当然清楚我和谁在一起，我更清楚我现在很开心。”
“鬼仙祁寒啊！现在整个江湖都在找他麻烦！你知道他做过些什么吗？你······”
“你都说了，鬼仙祁寒，谁不知那罄竹难书的鬼仙祁寒？”
“你知，你还······”
“大姐你觉得你还能掌控我吗？”
显然碧落早已对涂华锦的话不再犯怵，他甚至有能力与他们制衡了。
可涂华锦不肯就此罢休，她继续道：“你既知道祁寒做过什么，那你可知道他为何要留你在他身边？”
“我不知。”
“祁寒抢尽天下宝物为了渡劫，你也不想想，若不是你身上有何物为他所求。否则他怎会留你在他身边，再说了你别忘了姑姑······”
“我压根不知道我有个姑姑！”碧落冲着涂华锦吼道，“行了，我没心情再听你在这儿胡言乱语了。清你们立刻离开！”
“碧落！”涂华锦是真的急了，但碧落完全没有领会到他们的担心。
“行了，华锦。”涂碧烨伸手拦住了涂华锦，“让我来和他说。”
“大哥，你省省吧。”碧落上前去伸手挡住涂碧烨道，“谁也不能让我离开他，我没兴趣跟你们走。”
“碧落你！”
“我？对，我叫碧落。”碧落笑道，“可我不姓涂。”
“如果你为了当初的事还在生气，那么你真是个无可救药的孩子。”
“无可救药的人是我吗？”碧落质问道。
那三人沉默了，面面相觑什么也说不出。
正当碧落想要开口时，门外又走进一人提着一包事物，显然这人的出现让他安心却又忧心。事实上，碧落已经不担心祁寒埋怨自己了。因为碧落的直觉告诉他，其实祁寒早就知道自己的小心思了。
“三位可诘问完了？”祁寒说着将手中的东西放在了桌上，“我想碧落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他不想和你们走。”
“祁寒？哼，看来魅色那家伙说得没错。从某些方面来说，你还是真是令人难以忘怀。”
涂华锦嗤笑，上下打量着祁寒。
睫似纤草，眉如宝剑，唇如激丹，齿如齐贝，这样的男人若初见定不信他是个无恶不作的人；而一旦知道这人的所作所为，那么旁人定再不会以貌取人。
“涂大小姐，您看够了吗？”祁寒笑了笑，颦蹙望着涂华锦道。
可他这样却将涂碧珺激怒了，涂碧珺上前推开了祁寒道：“离我姐远点！”
“哈，华锦你二弟真是有趣，以为我对你有意思？”祁寒大笑着转而揽住了碧落，“你们倘若能看见的话，现在应该知道我更倾向于谁。”
那三人并不是那么的吃惊，反倒觉得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这就是你不愿回去的理由吗？”涂碧烨对碧落问道。
可碧落却摇了摇头。
“并非全部。”
“从前的事当真有那么重要？”
“你认为呢？”
“我认为的东西在你们眼里重要吗？”
“给我们一个机会。”
“这个机会我早就给过了，是你们从来没给过我机会。”
“在他身边你不会安全的！”
“我从来没安全过。”
涂碧烨不知道还该如何劝解自己这个多年未见的弟弟，事实上碧落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从前是他们千方百计地逼着碧落离开，现在他们竟又要求他回来，就像一只狗一样。主人踢你走，你就得走，主人叫你来，你就不得不来。
“行了吧，你们可以走了吧。”碧落说道。
祁寒冲着涂碧烨颦蹙道：“怎么还想说？”
“我不想听了！”碧落喊道。
可涂碧烨却一脸淡定，贴在祁寒耳边低声道了些什么。
谁都看见了祁寒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愕，可谁都没说便也就算是谁都没看见。
那三人不再纠缠下去，转身便离开了这儿。
可碧落却对涂碧烨说的话好奇了起来，他对祁寒问道：“刚才他对你说了什么？”
祁寒愣了愣，他没想到碧落会对这感兴趣。
“没什么。”
碧落温笑道：“那就好。其实他知道祁寒是刻意隐瞒，但祁寒忘记了碧落并不是他想象中那么不善心计。
“对了，糕点我买回来了。你快吃吧，吃完我们就要去见我那位故友。”
“这么快？”
“嗯，江家人和天师府都在找我，现在估计整个江湖都知道了。我不能再一个地方待太久。”
“也是，快些把这事解决掉也好。”
两人安安静静地用完了糕点，然后在嬉闹的夜市中穿行着，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本来也没发生什么，只是两人不知怎地都不说话了，也许是在思量，也许是在埋怨，也许是在遐想······
不过，两人都敢确信的是对方没有生自己的气。
其实有什么事可以生气呢？
“碧落······”祁寒说着停下了脚步，侧头望着碧落，“你的身世······”
“抱歉！”碧落说着低下了头。
祁寒露出了一个难得的温情的笑容，伸手摸着碧落的头柔声道：“对不起，是我错了。”
他说什么？碧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倏地抬起头还未缓过来。祁寒便一把捧住了他的脸，给了碧落一个猝不及防的吻。
“你······”
祁寒温笑继续走着，一句也没说。
碧落也没再回味那个吻的滋味，反倒是回想起了这段时间来，他们两人的点点滴滴。从一开始的争锋相对，到后来互相理解，再到现在的携手共进。这一切就像是个美梦，美到冒泡泡，整个人都开始变得轻飘飘的。
是的，无论是碧落还是祁寒，他俩都有这样的感觉。
碧落小跑着跟上了祁寒的脚步，但这次他做出了回应。碧落伸手抓住了祁寒的手，就在这一刻祁寒转头看向了碧落。显然祁寒这次被碧落的反应惊讶到了，但是他心中的喜悦是不言而喻的。
“差点忘记了。”祁寒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东西交到了碧落手上。
碧落拿起那东西细细一看，原来是枚白银锻造的铃铛，小小的一枚上面全是镂空的回旋花纹，至于那花纹到底是什么碧落实在无从知晓，反正看起来不像是中原的东西。碧落看着那铃铛倏地抬头对着祁寒问道：“你是要把这铃铛送给我？”
“是啊。”祁寒笑了笑，“喜欢吗？”
“唔？”碧落顿了顿，“喜欢是喜欢，但是你为何莫名其妙送我个铃铛，而这铃铛的模样看似······”
“是南夷苗族那边的东西，我在鲁山那寻到的。否则你以为我那时在做甚？”
“我以为你在······嗯······反正不是正事儿。”
“那现在你知道我那时在做正事儿了吧？”
“这算是正事？再说了，这铃铛既是苗族的东西又怎会在鲁山出现？”
“种种原因咯。”
“那我想知道这种种原因呢？”
“嗯······”
祁寒故作玄疑，碧落也自然露出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但碧落不知这正中下怀。
“哈哈，下次吧。”
“诶诶！什么下次，我现在便想知道。”
碧落说着跺了跺脚，而祁寒却正是喜欢他这样。
“好了好了，别闹了，咱们到地方了。”
闻声，碧落看着前方的屋子。那屋子在那烟柳巷里并不显眼，不过特别的是它的牌匾。只见那牌匾上写着三个大字——无须来。
碧落就纳闷了，这是什么样的人才会在自己大门前挂上这样的牌匾啊。显然祁寒看出了碧落的疑惑，“这是我送他的牌匾，怎么样够惹眼吧？”他笑着说道像个孩子。
碧落摇头轻笑，也就你有这恶趣味吧。
“走吧，让咱们进去会会我那老友。”说着祁寒扣了扣门环。
随后，大门缓缓打开，里面探出了一个头。祁寒定睛一看才看出来是谁，同时那人也是认出了祁寒，唰地一声将门大开。
“秋白哥！”
祁寒温笑着伸手抱住了引面而来的少女。
那少女忽视了碧落的存在，她在祁寒的怀里蹭了蹭道：“星罗说你今日会来，我还不信说竟然他也有算错的一天。没想到你竟真的来了。”
“柒柒你这傻姑娘，星罗说的话从来没错过。”祁寒说着揉了揉柒柒的头，顺势望了望碧落。可这时他才意识到碧落只是尴尬地站在一旁，碧落也注意到了祁寒的眼神，但碧落只是点头温笑。
“好了，好了，还不快带我进去见他？”说着祁寒放开了柒柒，柒柒也知道这不是叙旧的时候。
“嗯，星罗正在书房里等着你呢。”柒柒一边说着，一边拉着祁寒的手便打算走。可这时柒柒转头才发现站在一旁的碧落，她停了下来对祁寒问道：“这位是？”
祁寒放开了柒柒的手，笑着走向碧落揽住了他的肩道：“这位是我在世间全部的牵挂。”
碧落听到这句话霎时红了脸，而柒柒却匿笑着说道：“哦，原来秋白哥哥终于找到了星罗说的人啊。真有趣，这是个男孩子，而且还是只狐狸啊。”
“嗯？他又在我不在的时候给你说什么了？”
“哈哈，你想知道就带着你的全世界，跟着我来啊。”说罢柒柒便自顾自地走入了门中。
“嘿，你这姑娘。”祁寒说着看了眼碧落，耸了耸肩，“走吧。”
碧落点了点头便跟着祁寒一同进到了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