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风过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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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那幅《青春的门槛》当然不能用姚庆章的笔法来绘制,但也不能太抽象,倘若变形到毕加索《亚威农的少女们》那种程度,也不行;太古典,太正规,太具象,又不甘心;或者用一种黑白对比强烈的版画风格处理最好,但过于追求装饰趣味,则又失之于浅薄和俗丽了!是呀,玩深沉,玩忧郁,可一个二十岁的男子,你让他玩什么好哩?深沉和忧郁,难道不是这个年龄最高雅的游戏吗?

“剑把儿!寻摸什么呢?”

一声大叫把蒲如剑从画思中拽了出来。蒲如剑在去往地铁站口的马路边上,遇上了外号“ruibin”的中学同学,那外号如非要用汉字表达只好勉强写成瑞宾。瑞宾身材高大,却一副衣衫晃荡的没筋乏力的惨相,大鼻子上总冒出几粒青春痘,一笑,门牙各齿之间都有火柴棍宽的缝缝。瑞宾根本没参加高考,说是打算找个职业,可一时也还没落实,不是他挑职业,倒多半是职业挑他。

“你小子!”蒲如剑见瑞宾左腮似乎有点红肿,便问,“怎么,又挨谁揍啦?”

“他妈的!”瑞宾说,“还不是大葱他们一伙儿!玩‘强者’玩不过我,全栽到我手里,他们就‘革命’,我哪镇得了他们,一场混战,饶让他们把赢的钱抢了回去,还吃了好几拳……”

所谓“强者游戏”,是用一张大图,掷骰子看点在图上走步,图上是一格一格的地皮,头一轮是谁走到哪块地皮就可以用钱买下那块地皮,再一轮是谁走到别人地皮上就得给人交租,具体玩法还很复杂,还有在地皮上“盖房子”“设工厂”等等名堂,互相索取种种费用,谁“破产”谁就可以退出,输赢主要靠掷骰子的结果,技巧很其次,这种游戏用品在某些商店里公开地出售。蒲如剑也跟瑞宾、大葱他们玩过。买来的游戏用品里包括一摞假美元钞票,开头玩家们均分,玩到后来必有一位几乎囊括了所有的“美元”,现在看来瑞宾他们已经是用真钱玩这种游戏了,那就成为地地道道的赌博。

“挨揍事小,你就不怕绿了?”蒲如剑笑问瑞宾。

所谓“绿了”,就是被官方查获。上中学时,蒲如剑常在学校的“思想教育组”办公室门外看见瑞宾、大葱等人耷拉着脑袋站在那儿,等着被传唤进去受教育,蒲如剑走过他们身边时常问:“怎么啦?”而瑞宾也就常回答:“又绿了!”

但如今的瑞宾似乎只挨揍,并没“绿”。他穿着一件特大号的圆领衫,上头印着“拉家带口”一行大字,字下是一大块由各种票证歪七扭八构成的图案,细看上头画的有“身份证”“营业执照”“粮票”“油票”“肉票”“鸡蛋票”“自行车执照”“电汽车月票”“购货本”“医疗证”“取奶证”……这种圆领衫也是市面摊档上公开出售的。

“怎么着,还画啦?”瑞宾问。

“可不。瞎画呗!你呢?找着地方了吗?”

“有啦!前门外!廊坊头条!当托儿哩!”瑞宾颇为得意。

“托儿”从字面看,会使一些人产生误会,以为是到托儿所里去了,其实读时头一字重读而后一字轻读,“托儿”就是帮个体商贩推销商品的那么一种角色,他们装成买主,或赞不绝口,或先故作怀疑、游移、反悔之态而后忽然大喜过望一下买去许多,还有其他种种张致。干“托儿”远比玩“强者”需要技巧,最终的目的是诱使路过的人上钩,成为真实的买主;他们假装“买去”的货物待真买主一远离自然又都回到摊档之上;报酬或按日计算拿固定金额,或按销出商品的数额提成。

“先小不溜溜地练!”瑞宾对蒲如剑说,“一天先挣他两张!要‘绿’也‘绿’不着我,摊主都油着哩,没几个真‘绿’的!你他妈逛那儿可别买,说是从二百八降到八十九的外销西装套服,其实全是进价才五十一套的劣货!你要买货真价实的我另外带你去,眼下这条路我门儿清!”

……

跟瑞宾分手后,进入地下铁站台,蒲如剑愣愣地立在那里,他默默地问自己:“我究竟要不要这就动手画那幅《青春的门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