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第八棵馒头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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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蹦跳的井盖

老罗从四川农村到北京打工整三年了,遇上的好事坏事怪事趣事不少,现在先讲一桩。

老罗在北京护城河边的绿化队当临时工。这天是星期日,老罗休息。绿化队管吃管住,但住的是简易屋,吃的是缺油少肉的大锅饭,所以这个星期日,他洗漱完毕就跑出来,沿着护城河溜达,心里头盘算着,到哪儿去打次牙祭——最好又能喝啤酒又能吃上肉而花销在十元之内。

走到一片绿地边上——那片绿地树木较多,是老罗平日工作的责任段之一,他对那里的每一株乔木、每一丛灌木,甚至每一根绿草都非常熟悉;当然老罗这天没兴趣再迈进去,可是,他在一瞥之间,发现那绿地里面有些个异常。当时那片绿地的那一角没什么人影,可是却嘭嘭嘭地仿佛有人在敲铁栅栏门;绿地里没有铁栅栏门呀!顺着声音定睛细观,只见掩映在几棵树木下的一个窨井盖,正在蹦蹦跳跳!好奇怪呀!

老罗走了过去。那窨井,是个自来水井,平时是用来引水浇灌绿地的,遇到有火警时,也便起到消防栓的作用。老罗对那窨井真是太熟悉了,彼此跟老朋友一样。老罗五十五岁了,在旧社会度过童年,受了更老辈人的影响,多少有些个迷信,所以他走到那窨井前,心里冒出个想法:井底下是不是有鬼呀?要不,是那连在出水口上的,盘成一大盘的胶皮管成精啦?井盖还在嘭嘭嘭地蹦跳,而且似乎因为他的走近,蹦跳得更厉害了。这鬼怪妖精,大白天的,闹腾得这么厉害,邪乎!

老罗弯下腰,细望那蹦跳的井盖,对它底下的那鬼怪妖精说:“我平生没做过亏心事,我可不怕你!你究竟想干什么?你要不再这么胡闹,我说不定还愿意帮帮你!”这话一出,那井盖居然就不再蹦跳了。老罗绕着井盖转了一圈,心里纳闷,也实在好奇,于是铆足劲头,把那已然有点错位的井盖猛地往边上一拉。啊呀,可真见鬼了——窨井里伸出一个活人头来,那人头因为不断地往上撞击井盖,头顶上肿起好大个包,还流出了血!既然是个大活人,怎么会在这窨井里呢?再一细看,呀,那人嘴里给塞上了东西,怪不得他发不出喊声来啊!而且,那人的手脚都被绳子捆住了!井盖蹦跳,是他呼救的方式啊!老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新话说:“救死扶伤,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老罗赶忙先把塞在那人嘴里的东西取出来——是臭烘烘的袜子!再把那人拖上地面,给他松了绑。那人瘫坐在地上,一阵大喘气,又一阵深呼吸;老罗看他光着脚,从窨井里帮他捡出鞋,让他穿上;那人穿上了鞋,才连说了几个“谢谢”。老罗问他:“遭抢了吧?这护城河边僻静,常有坏人活动——可抢完人把人这么塞到窨井里,以前倒还没听说过……要报案吧?走,我带你去,派出所不远……”那人听到这些话,站了起来,注意地张望四周,摆摆手。老罗奇怪了:“你就算了不成?”那人跟他一抱拳,又说了声“谢谢”,扭身就要离开,老罗拉住他胳臂,意思是还是应该去报案,那人却以为老罗是跟他要报酬;那人摇摇胳臂,摆脱了老罗,望着老罗的脸说:“是呀是呀,该给你点……”说着就从脏兮兮的西服口袋里,掏出两张钞票来,递给老罗;老罗一瞥,是两张百元新票呢!老罗没接,心里想,我救人可不是为了挣钱;不过,如果一起报完案,再陪他上趟医院,交个朋友,到小饭馆里,由他请客,喝上两盅,点个鱼香肉丝什么的,再有一钵酸辣汤,配上两碗白米饭,那倒可以大大方方地接受……那人呢,看老罗不接,以为是嫌少,于是又从口袋里摸出了几张新钞票,一起塞到老罗手里,老罗推让,就在推让之间,老罗和那人眼对眼,忽然双方心里都冒出了一个念头:咦,这人,好像什么时候见过的啊……几秒钟过去,两人差不多同时想了起来——啊,是他啊……那人想起来以后,扭身便走,走了没几步便跑……老罗先是愣住,后来便弯腰捡起捆过那人的绳子,追了上去……

那人在前头跑,老罗在后头追,他们俩跑出了僻静地段,有的过路、散步的人注意到他们的异常状态,都朝他们张望,但无从判断他们是怎么回事。老罗本想喊:“抓住他!抓坏人啊!”可心里又没十分的把握,只打算先把他追上再说。那人看上去比老罗年轻,大约四十来岁,可毕竟被关在窨井里好久,气力不济,眼看老罗就要追上他了,突然,那人停住脚步,转过身,指着老罗大喊:“强盗!”又朝周围的人大叫:“抓住他!他把我头打破了,还想抢我的钱!”这时有几个男子汉跑近他们,其中一个从后面紧紧搂住了老罗,老罗忙说:“我不跑。快把我们送到派出所去!”围观的人渐多,大都很同情那头顶流血的人,有的还建议他先去医院。正乱着,恰巧有治安警察的巡逻车过来,有人招呼,警车停下;见警车一停,那头顶出血的家伙转身便想跑开,这时老罗喊了起来:“别让他跑!他要是好人,为什么见了警察就跑?!”那家伙撒开腿猛跑,这时就有人拦他了,警察很快也就截住了他。

到了公安局,真相大白。

原来,几天以前,老罗领下三百五十块工资,去护城河边的银行存钱,快走拢银行时,河边树荫下冒出三个人来,跟他亲亲热热地打招呼,把他引到河边,要他用手里的“旧票子”,买他们手里的“新票子”,一百块“旧票”,可以换他们三百块“新票”……其中的一个“票贩子”,就是今天那让井盖蹦跳的家伙……当时老罗拒绝他们,只是觉得凡是没流汗水就能白来的财,会让他晚上睡不好觉;直到进了银行,才悟出,那三个人是在卖假钞。

那三个卖假钞的人,做成了上万的“生意”后,分赃不均,发生内讧,其中两个把真钞全拿走了,并且合伙把那第三个捆起来,塞进了那绿地的窨井,本以为他会闷死在那里头……

后来,那两个贩假钞的坏蛋也落网了,公安部门正在进一步追查假钞的来源。

老罗还干着老活计。如今每当他走拢那口窨井时,总要对那井盖说:“你可别又蹦蹦跳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