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一个老兵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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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话说,这朝鲜是石头山多,经过这几年的艰辛挖掘,好多山里边已经挖空了,工事是纵横交错,四通八达,小的地方是穿行小洞、单兵掩体,大的地方汽车畅通无阻。有医院、仓库、军械库、火房,应有尽有。那两个侦察兵顺着坑道把那大箱子抬了过来。周生贤说:“放在坑道口外那块大石头旁,小心爆炸,大家往后撤撤。”张豆豆瞧那箱子是完整的,箱子的两边印着洋文,谁也不认识。箱子上面贴着一张小纸条,歪歪扭扭写着几个中国字:“好样的中国军人!吃饭了吗?喝两盅!”大家看见了纸条全笑了,说:“这美国兵还会来这一套,这打仗还打出交情来了,八成是鬼子尿吧!”丁八拨开众人,笑呵呵地对众人说:“你们大大的不行。让我看看。”他走到箱子跟前一看就笑了,扬起了公鸡脖子高声叫道:“这洋文嘛,叫威士忌,是世界有名的好酒,我喝过。”说着,他拿起地上一根铁棍把箱子撬开,只听他嘿了一声,里边有十二瓶威士忌,十筒牛肉罐头出现在大家的面前。丁八高兴得手舞足蹈,只见他从箱子里捞起一瓶威士忌,熟练地拧开瓶盖,右手拿瓶左手叉腰,扬起脖子嘴对瓶口,只见那棕色瓶子里起了泡泡,从丁八的嘴角发出咕咚咕咚的声响。大家看在眼里,一声呐喊:“博嘴的丁八完了,喝鬼子的毒酒,瞧!瞧!倒了,倒了!”丁八一气喝了七八口好酒,立马现出杨贵妃醉酒之态,面色红润,他用手把嘴巴上的余香一抹,只听一声公鸡长鸣:“啊呀一好酒!”四脚朝天躺在地上,伸出长舌头舔着嘴唇。围观者大笑,齐喊:“倒了,倒了!吹灯拔蜡,呜呼哀哉!”丁八那三条腿的伴儿也从人群中挤了过来,看见丁八躺在那里,它伸出鲜红的舌头舔着丁八的脸,尾巴摇得如风车一般。

这伴儿是谁呀?是丁八养的一条黑色的小狗。两年前在一个山沟里,这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被鬼子的炮弹炸掉了一条右后腿,奄奄一息,被丁八抱了回来包扎好伤口,慢慢地活了下来,养在三连炊事班里,每天与丁八是形影相随。

正巧,孙团长带着营团干部来到前沿阵地视察,听到人们大声喊:“丁八,呜呼哀哉!”大吃一惊,急忙跑了过来,一瞧丁八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小狗在用力拽他的衣服,一群人围着嘻嘻哈哈,孙团长问:“周生贤,丁八怎么啦?还不快抬去抢救!”

丁八一听是孙团长的声音,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说声:“闹着玩呢!没事。”“啪!”一声给团长敬了个军礼。孙团长笑着说:“我说丁八,你躺地上耍什么猴呀?”丁八说:“我的团长,众怒难犯,大家说我喝了毒酒,必死无疑,我呢只好躺下。是他们让我死的。”这时三条腿的小狗也向大家汪汪了几声。

周生贤把鬼子送酒和罐头之事呢作了汇报。孙团长看了看纸条笑笑说:“这是美国鬼子对咱们志愿军的敬佩之意,可能是与咱们交过手的前沿阵地的一个班,这要让他们的上级知道,也是要关禁闭的。酒和罐头不会下毒,不过要化验过了再吃。丁八,你到炊事班弄一筐西红柿送过去。有来无往非礼也。”

这一天下午,丁八吭昧吭哧将一大筐鲜红的西红柿放到那个小院子门前的石头上就掉头走丁。

过了不大一会儿,一个戴着帽子光着膀子呆头呆脑的美国大兵出现了,向我们的阵地敬了一个军礼,大大方方走到小院子门口,提起那筐西红柿。周生贤从望远镜里观察着美国兵的一举一动,只见那美国兵右手提着筐,左手从筐里掏出一个大西红柿往肚皮上擦巴擦巴就吃了起来。周生贤笑笑说:“这傻大个子,实在也傻得可爱,不怕毒死,操!拿起来就吃!”大家听了哄然大笑。还没等这个美国大兵把西红柿筐提到工事门口,十几个美国大兵就嘻嘻哈哈地跑了出来,抢起了西红柿,不擦不洗就往嘴里填。周生贤说:“好像生下来就没有吃过一样,滑稽得令人捧腹。”一个晚上过去,这十几个美国鬼子从阵地上消失了。

二十天后,志愿军三五九团奉命回国,晚上悄悄撤出阵地,连夜行军七十多里路,坐上了归国的火车。车上没有一人睡觉,四个多小时后,火车通过鸭绿江大桥,车厢里一片沸腾,战友们互相拥抱祝贺,歌声四起:“车过鸭绿江,好像飞一样,祖国我回来了,祖国我的亲娘……”歌声伴着泪水,一浪高过一浪。

拂晓,火车缓缓地进人安东车站。欢迎的人群如海潮一般,人山人海,红旗招展,锣鼓喧天。战友们互相问候,眼含热泪,互相拥抱。

王刚副团长在站台上跑来跑去好几趟,好不容易找到孙团长和团里的干部,大家兴奋得拥抱在一起,人人是热泪盈眶。孙团长说:“头还痛不?这就归队。”王刚笑笑说:“头是一点也不痛了,就是睡眠差,想你们。师首长决定让我在安东等你们,一起回国内进行休整。”这时,刘绍副师长也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看见了王刚,那泪水就模糊了双眼,把王刚紧紧地抱住,脸贴得紧紧的,生怕王刚再跑了似的。孙团长笑着走过来说:“哎呀,瞧瞧人家的父子多亲热。”

从战场上归来的人们,那种心情用语言是无法表达的,车站内外人潮涌动,欢呼跳跃。张豆豆在站台上东张西望,焦急地寻找玲玲姐姐。在安东车站,军列只停两个小时就要向内地进发。半个小时过去了,把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他失望了,这人山人海的哪里去找。咋天听丁八说玲玲好像陪重伤员提前一天悄悄离开朝鲜走了。

突然,一双手臂把他从后边拦腰抱住,一片喧闹声中有人小声地叫:“豆豆!豆豆!”他回头一瞧是玲玲,那泪水就不由自主地滴落下来。玲玲也流下了酸楚的眼泪。豆豆一把将玲玲姐抱起,一连转了几个圈,把欢迎人群中的几个老大娘笑得前仰后合,都投过来羡慕的眼神说:“孩子,慢点儿,小心摔倒喽。要是我啊,早转零碎啦。”张豆豆把姐姐细细地上下打量了一番,认为没有什么事儿,才小心地放下来说:“姐啊,你没有陪伤员走啊?李剑英怎么样啊?听说伤得很重。”玲玲心情沉重地说:“她与两个战友到小河边给伤员洗衣服,没想到美军扔下的炸弹在离她们不远处爆炸,一个小战士当场牺牲,剑英身受重伤,已经转到内地治疗,现在情况不详。”他俩说着一起去见王副团长。王刚把张豆豆胸部捶两拳笑哈哈地说:“结实成一头牛,跟我南征北战,零件还都完整。我要的炮弹皮丢了吧?”玲玲嘻嘻地笑着说:“真小气,那点儿小事还记得,丁八早就给你扔了。”大家说笑了一阵。不知啥时候丁八也来到王刚跟前,扯着嗓子喊:"可找到你啦,灶王爷,这回不走了吧?把秀秀和小鱼儿想坏了。”王刚笑笑说:“哎呀,我们的土地诺,还没有长高啊?快快长,不然小鱼儿就超过你喽!”王刚给每人递上一支烟说:“咱们又在一起了。喂!我说丁八,我那炮弹皮是不是丢了?”丁八笑嘻嘻地说:“在朝鲜那破玩意多得很,我们在坑道里用炮弹皮打了十把菜刀,锋利得很,可以刮胡子。给你留了两把。犁头那玩意别看东西不大,不是打出来的,是用生铁铸造出来的,你这个人太小气,还惦着哪?一个犁头比秀秀都重要?”说得王刚脸都红了。

周生贤捣了一把丁八说:“你这老光棍!把小狗扔啦?”丁八说:“我这个人,虽然貌不惊人,可还是非常重感情的,我怎能将小狗扔了呢。我用一个大筐把它带进了国门,准备安定下来,带回鞍山家中看门护院。”张豆豆说:“噢!差点忘了,鞍山那个小女子还想着你哪。”丁八纠正道:“小寡妇说还要来安东看我,都等急了。”大家大笑。丁八脸也不红,对王副团长说:“王副团长,咱可是有话在先,打完仗我可就回鞍山完婚去了。我给您带来一瓶洋酒一威士忌。”说着他在怀里摸了半天也没有掏出来。这下可丢人啦,他红着脸说:“对不起,丢啦!”王刚说:“丢就丢了吧,结婚时补上,到时候我可往醉里喝。”

一声哨响,哨声让大家上车。卫生队长从玲玲身边走过,停下对玲玲说:“刚才我碰上来欢迎我们的一位山东军区副团长柳根,我认识他,他让我转告你,他们找到了你的妈妈,在青岛市吕剧团当教练,已经来济南市等着你哪。”玲玲高兴得几乎蹦了起来,紧紧地抓住队长的双手,激动得落下泪来。卫生队长看见大家都上了火车,对玲玲笑笑说:“先别激动,见着了再说。你就上这节车厢吧,都是你的老乡,估计沈阳就不停车了。”丁八扯着嗓子喊:“玲玲快上车,车快开了,别与卫生队长瞎扯了,自己家嘛,停哪都一样。”

火车喘着粗气,载着这些从战场上归来的英雄继续北行。正值九十月间,车窗外青纱帐起,辽阔的东北平原红色的高粱,黄色的谷子,翠绿色的大豆,挺拔的苞米一片连着一片,道路两边开着各种小花一闪而过。到了辽西地区,天逐渐黑了,车厢里的灯亮了。周生贤悄悄地挤到豆豆和玲玲的身边,递给豆豆一支香烟,自己也往嘴上插了一支点上火,千头万绪,不知怎么开口,郑重其事地说:“人哪,办事不能太鲁莽,是我搅了你们的好事,深感抱歉,希望你俩谅解我。”玲玲和豆豆一听全笑了。豆豆神秘地说:“来来!丁八那瓶威士忌在我这里,咱俩偷偷把它喝了,过去的事让它过去!”豆豆口中念念有词:

“桂花吐艳伴月香,

紫李樱桃八月尝。

逍遥四季无人管,

当春细雨种田忙。

平安无灾就是福,

夭伦之乐孙满堂。”

玲玲笑得喘不过气来,过了一会儿说:“跟谁学的陈词滥调。嘿!还儿孙满堂,连个媳妇都没有一”火车伴着星空,长鸣了一声“有一”随着有节律的“高兴、高兴,高兴、高兴”向南方驶去。

初稿2009年6月28日第一遍修改于嘉峪关2009年8月13日第二遍修改于上海九亭2009年10月2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