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抬头一瞧倒大吃一惊:这小姑娘长得是:姿容俊美,面如桃花迎朝露,眼似春杏斗春风。半含笑容露玉齿,眉梢眼角都是情。她笑容可掬,双手轻轻地一握,靠着八仙桌子站着,亭亭玉立。她朴素的衣着掩盖不住她的天生丽质,眼神透着一股灵气。她笑了笑又对大家说:“这些大哥哥你们穿上军装,长得好像一个模样。”大家一听全笑了。这些解放军战士哪里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孩,一个一个眼也花了,心也慌了,嘴也苯了,舌也硬了,心想:这么一个杀猪宰羊的屠户人家,怎么生出这么一个灵性非凡芙蓉般的女儿来。小娟娟说:“这几个小哥哥怎么不给我通报一声名字呀?”张排长说:“我给你介绍一下一”每介绍一人,大家都回答一个“到!”小娟娟歪着小脑袋睁着大眼睛听了一会说:“就会说‘到’,不会说点别的!”说得大家全笑了。黄波悄声细语地对邱民说:“这真是你的妹妹?”邱老汉接过去说:“假的!假的!是我十六年前起了个五更拾粪,在小树林里捡来的小丫头。”大家一听都憋得脸红,硬挺着未笑。邱民说:“你们看我与小妹妹像不像?”大家齐声说:“不像!不像!妹妹多白,你太黑了。”屋子里一阵大笑。邱大妈一边笑一边说:“管他像不像,都是拴在我的奶头上长大的,吃一样的奶喂出来三个黑的一个白的。这小丫头都跟她三个哥哥学得没有章法,调皮捣蛋。去去去!帮你嫂子煮肉去,别在这儿傻站着。”小娟娟对大家点了点头,嫣然一笑,跑了。
邱老汉看见大家不喝酒就说开了:“今天这酒是非喝不可,解放了,要庆祝一番,你们不多喝几杯,我不高兴。”张排长说:“老大爷,我们解放军有纪律,不动老百姓一针一线,这烟我们抽了,这酒就免啦!”邱老汉把烟袋往烟笸箩里一扔,扳着指头说:“你这个张排长有点儿怪,我问你,你说解放军不动老百姓一针一线,我信,是这个理。可是你也离不开老百姓呀,你穿的军装、鞋袜、戴的大狗皮帽子,吃的喝的,哪一样不是老百姓供应的。连你们自己也是老百姓的儿子,我说孩子,到我家就算到你们自己家啦,别外道,喝就是了。你们为了谁呀,枪林弹雨流血牺牲也是为了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对吧?今天是凑巧赶上了,否则我请都请不来。到了家啦,要是不喝口酒暖暖身子,不吃块肉,啃块骨头,我老汉哭的心都有。”黄波说:“邱大爷说话在理上。而且是在王玉的姐姐家,也无大碍,我看喝就喝吧。”张排长说:“别误了公事,小心这几个俘虏跑了。”
正说着,王玉和兰三山两人气喘吁吁地端来一大盆猪肉,放在了炕上的桌子上,真是热气腾腾,满屋子充满了肉香。馋得张豆豆咽了几口吐沫。小娟娟与嫂子们把碗筷摆放整齐。她还给大家斟了一回酒,说:“大哥哥们,天挺冷的,快喝吧!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大秤分银,多痛快!谁要不喝我替他喝!”说着从烫手的肉盆中拽出一个猪肘子递给了张豆豆,咧着小嘴说:“豆子哥哥,好烫,快接!”她还缩了缩脖子,嘴里不停地“哎哟!哎哟!”逗得大家都笑了起来。张豆豆一阵神魂出窍,恍惚中接过猪肘子,脸也红了,气也短了,避过脸去一声不吭地啃了起来。小娟娟的三个哥哥齐声说:“我这个小妹妹叫人来疯!没见过世面,让她去疯。来!来!来!大家把酒杯举起来,为庆祝塘沽解放干一杯!”张排长无奈,也只好举起了杯子,大家祝贺了一番。张排长说:“军民一家,我只好拱手听命。来来来!借花献佛,敬邱大爷一杯。”邱老汉高兴地说;“哎呀呀!这话说得好,我爱听,本来军民一家人嘛。我喝了。”大家吃着肉喝着酒,觥筹交错,非常热闹。王玉说:“煮的肉实惠,不腻人,能多吃些。来来来!张豆豆,给你一大块排骨啃吧。黄波自己动手,张排长来块肥的。”小娟娟端来一大碗蒜泥说:“吃肉要蘸上蒜泥才爽口。豆子哥哥,你会什么斗法给我说说。”黄波嘴里嚼着一块肉说:“他的枪法,百发百中,练就了一手百步穿杨的神功。小妹妹你信也不信?”小娟娟摇着头,把小嘴一撅,眼角眉梢动情地说:“他太年轻了,我不信,吹牛吧?”大家听了大笑。
大家正喝得酒酣耳热,兴致正浓,张排长说:“你们吃着,我把外边站岗的换回来趁热吃一些。”黄波捣了一把张豆豆说:“吃得差不多了吧,换岗去!”张排长带着黄波和张豆豆来到了后院,把两个岗哨战士换过来,张豆豆持枪站在了门外,张排长和黄波进了屋子。这房间真大,一排摆着三口大锅,锅里边还冒着热气,后墙上开了一扇一米见方的大窗子。万排长心想:这些家伙要是都跑了,前门放哨的也发现不了。这十多个俘虏已经清洗完毕,换上了烤干的衣服,一蹶不振地一字儿排开蹲在一排条髡上。他们发现万排长和黄班长进来,争先恐后地从条凳上跳下来,规规矩矩站成了一排,异口同声地说:“报告长官,那个胖子从后窗逃跑了,他是团长,我们管不了他。平时他就非常厉害,我们都怕他。”张排长一听,轰的一声,头就大了,吃惊地问:“跑了多长时间?”一个大胆的俘虏战战兢競地说:“足有十分钟了。”张排长严厉地说:“俘虏们听着,如果谁再敢逃跑,格杀勿论!黄波,加强岗哨,通知前厅人员集合,说明情况,分三组沿街搜索。”
话说,北街有一个塘沽最大的染坊,距离邱屠户家也就是一箭之地。店铺老板叫善仁,五十开外,娶妻胡氏,生有两男一女,两个儿子已经娶妻生子,家中只有一个小女今年一十五岁。平时家中雇用四五个伙计,染坊事业发达,分前后两个院子,前院为柜台,是接待顾客,收取布料,结账收款和伙计休息之处。后院是善老板家属所用,十多间大瓦房一字儿排开,院子宽敞,厨房和各种物品都在后院的房子里。再往后边有一个五六间房子大小的作坊,这就是伙计们的工作间,一排六口大染缸装着染料,东头有一个清水池,西头有一个五米见方、两米多深的蓝色染色池,里边浸泡着布料,上边没有加盖,作坊里有各式各样的工具,房梁上横挂着一根一根的竹竿。离这染房不远处有一棵小枣树,树上拴着两只狼狗,长得小牛犊子似的,真是虎视眈眈,凶猛异常。
前几日就有传闻说解放军要进攻塘沽,战局绝对紧张,是一场血战。善仁老板乡下有老宅,就急忙将家中的老小一车装了送到乡下,他与两条狼狗共三口守候这个家当。他对狼狗情深意长地说:“老哥们,死活咱们仨在一起啦!生死相依,性命攸关,哎呀,这几日我老汉吃什么咱们就一块吃吧,咱老哥仨是一家喽。我想放开你们吧,可你们也太凶,咬伤人家解放军我可担当不起,先委屈你们二位一阵吧。你们两个也听点话,街上发生什么事你两个悄悄地不要叫,懂吧?”那两条狼狗摇了摇尾巴,把前肢搭在善仁老汉肩上,伸出七八寸长的鲜红舌头,舔那布满皱纹的老脸,老汉还喜形于色地自语道:“什么都懂,就是不会说话。老狗爱家,比人强。”
这天,枪炮声响了一个晚上,上午才逐渐停止,虽然大门紧闭,可也把个善老汉吓得魂不附体,钻进狗窝与狼狗在一起蹲了一个晚上。天亮后,发现院子里有几块明晃晃的灰色的炮弹皮。大门也被打了几个窟窿。直到晌午,善老汉才跑进屋里,喝了两口白酒壮壮胆子,爬上炕去,拉开被子蒙上脑袋,自语道:“可吓死啦。睡会儿!睡会儿!”刚睡下,他就蒙蒙昽昽听见有一个什么重物从墙上掉了下来,他抬起头来,侧着耳朵听了听又没了声音。心想:人老了,耳朵也不灵了。嘴里说:“我有啥呀?几块黑布,谁要就拿去!睡吧,睡吧!”老汉又把头蒙了起来,一会儿打起了鼾声,两条狗也打起吨来,院子里一派肃静。
突然,善老汉的被子被掀了起来,老汉一愣,发现一个肥头大耳、身穿国民党军服的家伙站在了他的身边。善老汉吓得惊慌失措,他坐了起来,揉了揉了眼睛,壮着胆子问:“啥事?”那个胖头说:“老乡!你别害怕,我只是要两件衣服换换,你不要叫!我给你钱。”善老汉已吓得双腿不听使唤,用手指了指柜子说:“我不要钱,衣服自己找,随便换吧!”那个胖头飞快地掀开柜子找出两件旧衣服换上了。这时,善老汉发现这个国民党胖子没带武器,心想八成是个逃兵,胆子也就大了起来问:“小伙子,塘沽都解放了,到处都是解放军,你还往哪里跑啊?何苦呢,换上一身衣服回家种地去!”那个胖头直着脖子说:“少啰唆!快给些吃的!”善老汉指了指桌子上一瓶老白干和两块大饼说:“吃吧!吃吧!再没有别的了。”那个胖子一只脚踏在椅子上,右手拿起酒瓶,把酒瓶盖咬开咕咚了两口又把酒瓶盖压紧,把大饼和酒瓶塞进怀里。
善老汉把不听使唤的双腿挪到炕沿上准备下地,说:“我给你开前门,送你出去。”那个胖头说:“老东西不要动!耍滑头是吧?开了门一声喊,解放军把我抓起来?这点小把戏蒙不了我!要是有枪我崩了你!”说音未落,那个胖头飞也似的开了后门,进了后院准备翻墙逃跑。
那后院两只狼狗,一见来了这么个不伦不类的东西,一齐扑了过去。胖头一闪身躲进了作坊,其中一只狼狗由于用力过猛扯断了绳子追了进去,在作坊里,那只狼狗从那个胖头的头顶蹿了过去,转过身来准备咬他的脖子,吓得他抱头鼠窜。仓皇之中绕过几个染缸,心想:这下可完了。他非常清楚狼狗的厉害,会瞬息之间咬断他的喉管,他大叫一声:“妈呀!小命完了!”一头栽进了两米多深的大染池里。他在大染池里拼命地扑腾喊叫:“救命救命!”那一只狼狗跑到染池边,把爪于伸了伸够不着这个胖头,只好坐在池边张着大嘴向池子“汪汪”乱叫。
这时,善老汉听到有叫门声,他悄悄来到前院顺着门上的枪眼往外一瞧,吓了一跳:外边来的是一群荷枪实弹的解放军。善老汉战兢兢地把门打开站到了一边。黄波说:“老大爷,不要紧张,我们是人民解放军,刚才有一个肥头大耳的俘虏跑了,我们在进行捜索,你可见着有国民党兵进来?”善老汉犹豫一会说:“就在刚才,有一个国民党的兵跳进了我家的院子,换了我两件旧棉衣,要了些吃的,从后门跑了。你们听听,我后院的两条狗还在叫唤,说不准那个胖子还没有爬过院墙呢!快去抓住他!”善老汉与解放军一齐跑到后院,善老汉一声呵斥,那两条狼狗乖乖地卧在小枣树下。善老汉把一条狼狗拴好,他从狗的眼神里判断出那个国民党兵可能在作坊里,善老汉对着作坊指了指,解放军蜂拥而人。刚一进来就听见那个国民党兵在大染池里喊着“救命!救命!”善老汉说:“不知你们找的是不是他?”池中人用沙哑的嗓子喊道:“是我!是我!解放军爷爷,是我!快救我出去!”那人在染池子里拼命扑腾着,看不出一点儿人的模样。
张豆豆走过来瞧了一眼说:“不救了,淹死了算球!俘虏逃跑也是死罪,可惜把人家的染池弄脏了。一只老鼠害了一锅汤,这么多染料泡死尸啦!”黄班长问:“你这个坏家伙还跑不跑?害得我们到处找你!”池中的俘虏说:“我不敢了,我也不行了,我喝了好几口水啦,我里外都成蓝色了,把我拉上去怕是也活不了了。”黄波说:“死活也得将他捞上来,扔在池子里算什么事嘛,咱们对上级也得有个交代。”一句话说得战士们一个一个往后退,谁也不愿意捞怕弄脏了自己的军装。善老汉说:“年轻人往后站站,别弄脏了衣服不好洗,我从这个大池子里捞了几十年布料,捞人还是第一次!”说着,他操起捞布的双齿扒钩钩了下去,那个胖子双手抓住钩子一点也不用力往上爬,干等着善老汉往上拽,把个善老汉累得满头大汗,一闪身差点把善老汉也弄进池里去。黄波接过善老汉的扒钩说:“老人家放开手,我来拽!”这小子死沉,死猪一般。黄波拽了几下,也没有拽上来。张豆豆在一边看着咯咯地笑着,操起一根扒钩说:“这小子成了蓝脸的窦尔敦啦!哎呀!要是拽不上来,孙子!爷爷可走啦!”那人说:“你是我的亲爷爷!不救我就淹死了,你可少个孙子。”张豆豆说:“孙子,你可拽好,爷爷助你一臂之力!”豆豆把那钩子向那小子屁股上一插,只听“妈呀”一声,张豆豆和黄波一用劲,就把这个家伙从池子里弄了出来,抛到地上。那家伙痛得哇哇乱叫,哭爹喊娘!”善老汉嘴里不停地说:“年轻人,弄得急了点!急了点!”那家伙躺在地上双手捂着屁股,鲜红的血液和蓝色的染料掺和一起流了地。
周生贤从清氷池中舀来一盆凉水,把这个家伙全身一冲,冻得这小子浑身抽搐起来,没了叫喊的声音。善老汉说:“凉水不行!会冻死的,在我这死了人那就糟了。我屋里有热水,快去端!”周生贤又端来了一大盆热水,往这个家伙身上一淋,过了一会儿他又叫起痛来。
一会儿张排长赶了过来问:“是不是这个人?这妖怪似的能认清吗?可别弄岔了!”“我的解放军爷爷!逃兵就是我。”那人哭丧着脸儿说。大家一听全笑了。善老汉说:“他痛得厉害,我给他点药吃行吗?”张排长说:“行啊。”善老汉回转身去,到屋里取出指甲盖大小的一块烟土来,还端来一杯开水,对那个蒋军说:“把它喝下去就不痛了!”那人接过烟膏用鼻子闻了闻,立马眼睛都闪起了金星,他感叹了一声:“解放军也抽这个与兄弟一样了。”一张嘴把那烟膏吞了下去,半袋烟工夫他就来了精神,哭笑着说:“不痛了。这东西真管事,我是一天也离不开的。屁股上让你们捅了两个窟窿没事的,不就流点血嘛。”他抬头看了看张排长说:“报告长官,我是国民党第八十七军第三师六团副团长段启,军长段云是我三叔,我是专管军事情报的。没赶上船被你们抓住了。”黄波说:“张排长别听他瞎掰,怎么把他弄走啊?”这小子一听这个解放军长官是个排长,级别很低,一下来了威风,说声:“我能走!”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向前迈了一步就跌倒了,爬起来又走,又一跌,一连四五次,好像刚生下的牛犊子,把这些战士笑得肚子痛。那个家伙也嘿嘿地笑着说:“再给个烟泡,腿就有劲啦。”张排长说:“天不早了,黄班长安排人抬。”黄波向善大爷借了一个抬筐一根扁担说:“大爷,晚上给你送回来。”善大爷苦笑着说:“快扔掉算了,这筐还能用吗一霉气!”
二班的战士吵吵嚷嚷地把这个俘虏抬进了邱家前院,那血和染料滴答一路。邱家和街坊好多人都来看热闹,小娟娟也手舞足蹈地跑了出来,她惊奇地发现抬筐里坐着深蓝色的一个人,一问才知道是逃跑的俘虏。她瞪大眼睛回过身去对着三个嫂嫂说;“哎呀!不得了,解放军抓住俘虏了,要是跑了抓回来一律染成蓝色的这才叫绝!放开他,让他跑,跑到哪儿,老百姓都认得出来。眼睛是蓝色的,屁股是不是也成了蓝色的了。”大嫂说:“就你多嘴!傻丫头,去把裤子扒下来瞧瞧!那个鸡巴染蓝了没有。”说得小娟娟脸红红的。大家哄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