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营长王刚带着营里的干部来看望战士们,把每一个战士都仔细地査看了一番,看一看有没有脚打泡的、崴了脚的、感冒发热的。王营长说:“大家把树根处的雪用树枝扫一扫,用树叶把下边垫上,吃完早饭把行李铺上,大家挤到一起好好地睡一觉。”万连长说:“营长,不用操这份心,黄波和张豆豆几个愣头青,在打营口时从地主老财那里弄了十几条绣花毡子,还弄了三十几条军毯,差不多两人就有一条,冻不死他们。”王营长一听就火了,骂道:“好小子们,私藏公家的东西,解放军有严格的纪律 切缴获都归公。等以后再处理你们,不过天气寒冷,现在就用上了吧!你连这些小伙子就是有股傻聪明劲。其中可真有一个怕冻的,要照顾好。
本来是个带毛秋葫芦,一冻就瘪了。你们可得多关心他。”丁八从人群中挤了过来,将右胳膊举了举大声道:“营长,说我哪!啊,我这秋葫芦是不怕冻的。你们瞧瞧!没见过吧,红狐狸皮的小皮袄在里边呢。你们都是狗皮帽子,细看一看,我的军帽里边是水獭的,这东西都不粘雪,我这背包里还有半张老狗熊皮,谁敢和我比宝。这都是相好的张园给的。”张豆豆说:“扒了他,咱们共共产,这小子可能是偷来的!”丁八理直气壮地说:“天地良心,营连的干部都在,这可都是我自己的东西,你张豆豆胡说八道。”大家一听哈哈大笑,丁八也跟着笑了。王营长说:“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只要别冻着,别减员就对了。吃好休息好,晚上好好行军,我们就放心了。”王营长刚一转身就发现团卫生队队长带着医务人员也来到三连。队长问:“王营长,这三连有没有病号?”王营长点着一根烟抽了一口说:“好像没有?”丁八对卫生队长指了指张豆豆尖声叫道:“他就是一个。”队长问:“他怎么啦?”丁八叫道:“你问大家,神经病!”这群战士齐喊:“是有精神病!”惹得大家大笑。把张豆豆弄了个大红脸,伸手就把丁八弄了个跟斗。丁八与大家齐喊:“疯魔病犯了!又犯了!”
玲玲在卫生队长的后边,听到这些人在嘲笑豆豆,她气就不打一处来,她蹿到队长的前边,叉着腰往那一站,把嘴一撇,杏眼圆睁,把那群兵从右边看到左边,又从左边看到右边,吓得这些士兵大气也不敢喘,都知道玲玲的拳脚厉害。王营长在一边看热闹。丁八急忙从地上爬起来,也乖乖地站在那里。玲玲小声说:“你们说谁犯疯魔病了?快说!”大家齐声说:“我们!我们犯了疯魔病!”张豆豆也跟在里边乱喊。王营长插嘴说:“玲玲,你把我的士兵都整出疯魔病了。”玲玲大声说:“长点记性,你们谁敢欺负我弟弟,你先问问我这拳头让不让你!打掉你两颗门牙!”大家齐刷刷地说:“是!打掉两颗大牙!”王营长小声对万连长说:“玲玲打群架可真行!好厉害,这群小子都怕她。”
这时坎事员老张跑过来让大家吃饭,听到打掉了两颗大牙,嘴里嘟囔道:“打掉二颗大牙怎么吃饭啊?王营长,谁掉了两颗大牙,我得想办法给他做点鸡蛋羹。”王营长笑笑说:“张师傅,别管他们,没牙照样吃。我们与团卫生队医务人员都在这儿吃吧。张师傅,饭够不?”张师傅说:“再有二十人也没问题。吃吧!吃吧!”
早饭后,疲倦的战士们都悄悄打开背包铺着毯子,盖上被子安静人睡,整个树林子鸦雀无声,非常寂静。王营长看见战士都安静入睡了,他与卫生队的医护人员闲聊了一阵,卫生队的人员也打起了哈欠,王营长说:“你们也就在这儿与战士们挤一挤睡上一觉,有事我叫你们,我给你们站岗。”卫生队的人员也不客气,就在这儿休息起来。玲玲把豆豆一个被角拉过来搭在自己的身上,黄波将一条绣花毡子扔给玲玲说:“地下潮湿,多铺点。”玲玲小声叫:“豆豆!豆豆!睡觉老实点!”豆豆早已是鼾声大作,进人梦乡。玲玲想:这个傻小子,就知道睡觉,啥也不懂,一个笨鹅!
王营长靠在一棵大树根上,抬头望着天空。从树枝间可见天空蔚蓝,极目无垠。阳光灿烂,光线从树枝间洒满大地,地面上出现好多光怪离奇的图案,粲然夺目。战火的尘埃落下,可林间是纤尘不染,大地是处处熠熠生辉。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经过苦难和战争煎熬的人们,才能感到和平的温暖。他感到四肢松软,周身缥渺起来,一朵棉花一样的白云从他身边经过,他轻而易举地滚到了上边,任那朵白云飘然而去。
他飘啊飘,低头可瞧见那郁郁葱葱的大地,峰峦叠峙,峻峭高耸,气势雄伟,景致清幽。青山绿水眼底过,碧峰翠岭听涛声。“噢!”他惊叹了一声,下边就是茶花村,他兴奋地站在了家门口,欣喜若狂,一个两岁多的小儿穿着红色的小肚兜向他扑来,他认出这是他的儿子,后边紧跟着的是秀秀,他伸出胳膊把儿子和秀秀搂在一起。秀秀把头依在他的怀里,他幸福地叫着:“秀秀!秀秀!”秀秀没有理他。只听张豆豆叫道:“王营长,还有五分钟就全营集合啦,快走吧!”他落下了眼泪,说了声“我知道了!”猛然惊醒,乃是南柯一梦。他左右瞧了瞧,大家睡得呼天震地,他瞪了一眼熟睡的张豆豆骂了一声:“这坏小子!看我怎么收拾你!”站起身来向营部走去。
战士们一直睡到太阳偏西,才一个一个地醒来。黄波捣了一把张豆豆说:“起来!太阳把屁股都照冒烟了。中午饭都开过了,炊事员把洗脸水都准备好了,我的老大爷,洗脸吃饭!”张豆豆揉了揉眼睛,左右看了看说:“我姐呢?”黄波说:“早走了,给你放下一双新鞋。”张豆豆嘟着嘴说:“走了也不说一声!”黄波说:“给你说个屁,你睡得死猪一般,呼噜震天,你姐舍不得将你叫醒,让你多睡会儿。”黄波将懒洋洋的张豆豆屁股上踢了一脚,说:“起来,到林子边撒泡尿去,回来吃饭!”
黄波与张豆豆来到树林子边,发现有一条小河,河水已经结冰,距小河边不远处有一个小山坡,随坡就势有一个小村庄,住着四五户人家,一家一个小院,显得非常的整齐。毎家的房前屋后生长着各种各样的树木,虽然是隆冬季节,那树上的枝条也长得粗壮挺拔。房上和院子里边的积雪打扫得干干净净,阳坡上的积雪被风吹走,露出一片连着一片的黄色的干草来。两人解完手谁也不愿离开,都想再看一看这山水画一般的风景。
突然,靠东头那一家柳条编的门开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身穿红棉袄、深灰色的棉裤,头上扎着两个小辫,红润的脸蛋像红苹果一样。她牵着一头灰色的小毛驴向河边走来,走到一冰窟窿处。她用一根小木棍将冰窟窿里边的浮冰挑开,那小毛驴急不可耐地把嘴插人水中“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小姑娘一边看着驴喝水,抬头向树林子方向漫不经心地看了看,没有发现二十米远大树后边的黄波和张豆豆。这一瞧非同小可,把个黄波几乎晕倒,那小姑娘长得是宛如初绽的莲花,五月的春桃。粉面生春楚娇艳,眉清目秀半含情。眉梢眼角都在笑,艳质娇姿露闺容。黄波神魂颠倒了一阵。张豆豆看了看黄波说:“干吗呢,嘴也歪了,鼻子也斜啦,眼也直了,看在眼里吞下不成?”说得黄波一愣神缓过劲来,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说:“要得此女一生足矣!真是青山绿水出美女。”两人正看得出神,只见那小姑娘将手中的木棍往一边的草丛中一扔,惊起一大群呱呱鸡,扑棱棱从草丛中飞起,呱呱地惊叫着铺天盖地从小姑娘和小毛驴的头顶飞过,没飞多远又呼啦啦钻进了枯草里悄然无声。把那头小毛驴吓了一跳,急忙抬起头来惊恐地向四周瞧了瞧,打了鼻响壮壮胆,又低头喝它的水。
张豆豆往那庄户人家的大门一望,对黄波说:“你快瞧!”从这家的大门口跑出一条大黄狗来,向这个方向汪汪了两声,小姑娘向它招了招手,大黄狗摇着尾巴跑了过来。黄波说:“瞧瞧!那狗背上驮着个什么?”张豆豆说:“哎呀!好像是只长尾巴小猴子。”那只大黄狗到了河边把鲜红的舌头伸进冰窟窿里舔水喝。
黄波与张豆豆看到农村小屋,烟囱里冒着袅袅的炊烟,美貌的姑娘,那落叶的树林,冻结的小河,想起了他们的故乡,也是那样的美丽,那样的淡雅,那样的清静。他俩索性悄悄地坐了下来,享受一番他乡之美。
一会儿,小姑娘把小毛驴牵到一处有草的地方,放开了缰绳。小毛驴连跑带跳,尽情地在主人面前撒欢,打了两个滚,爬起来抖一抖身上的毛,安静地吃起草来。小姑娘坐在草地上,那条大黄狗就蹲在她的身旁,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树林子。小猴子在地上玩耍了一阵,跳到小姑娘的怀里,小姑娘一扔就把小猴儿扔到了驴背上,那小毛驴头也不抬,照样吃它的草。大黄狗不时地对树林子方向汪汪地叫两声,好像对主人说它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黄波说:“你还愣着干什么?走吧!囬去吃饭。”张豆豆笑笑说:“小声点,那边可传过来优美的歌声。”只听:
云飘飘路迢迢,
恋君千里遥。
小妹我伴月亮,
拥被夜难熬。
整日里依门望,
盼君把门敲。
相思最难熬,
烈火胸中烧。
昨夜鸳鸯梦,
―笑相逢度春宵,
小妹我秀脸似春桃。
微风舞纤腰,
盼小哥哥打胜仗,
早日传捷报。
这歌声清脆悠扬、娓娓动听、情韵婉转、余味无穷。听得黄波直挺挺站在那里眼珠一动不动,舌头伸出足有半拃来长。张豆豆右手狠命地拽着自己一只右耳,听得是腿软筋麻,说了声:“稀罕珍宝,世间少见,哎呀一了得!”两人刚要转身回去,就听见从南边传来了轰隆隆的飞机声。
黄波说:“张豆豆,你在这儿严密地监视敌机活动,我回去报告。”说着黄波跑了。林中的战士听到了敌机的声音,都隐蔽起来。敌机飞得很低,还侧着机身在林子上空盘旋了两圈,没有发现任何动静。
敌机发现了小河边有一头小毛驴和一个穿红衣服的小姑娘。其中一架拐了一个弯,向小毛驴俯冲下来,对准小毛驴“哒哒哒”地一阵扫射,在小毛驴的身边打起了一股尘土。小毛驴惊恐万状,长长地叫了一声,放开四蹄一阵好跑,飞也似的跑回了家中的圈里。小姑娘还没有反应过来,老黄狗驮着小猴子一路上不停地汪汪汪地叫着向家中跑去。
另一架飞机跟踪而来,在小姑娘的头顶上方扔下一颗水桶般的大炮弹,那炮弹发出刺耳的尖叫声,呼晡着似乎就要落在小姑娘的头顶上,由于惯性作用,那颗大炮弹落在了房子东边柴火垛上。只听轰隆一声,那柴草伴着火花四散飞去,燃起了熊熊大火。眨眼间那火苗就向院子蹿去,眼看着就要把小村庄变成一片火海。人们冲出家门,也不管飞机轰炸,救火要紧。家家拿出锅、桶、瓢、盆、铁锹、耙子奔出来救火。寒冬腊月井水少,取水困难。正在这十分危险的关头,黄波带着一个班,拿着水桶、脸盆飞快地砸开小河的冰层,战士们抬的抬,端的端,一会就把火扑灭了。人们发出了一阵欢呼声。王营长指示大火扑灭后立即归队,千万别走漏我军的风声。
火刚扑灭,黄波马上就要把队伍带走。老乡们围上拦住说:“不行!天底下没有这个理,救了我们全村,怎么也得进屋喝口酒,吃口饭再走。不是你们解放军相救,我们这几家子都得烧个精光,国民党这些家伙太坏了。”战士们不听他们这一套,一个一个笑嘻嘻地挣脱跑掉了。到小河边洗了一把脸归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