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老哥俩就睡在炕头上,两人嘀嘀咕咕到了后半夜。王三说:“张云兄弟,我看你们两口子人品好,两个儿子也好。不怕人穷,只要能干就行。我这次来就是想把我的两个女儿托付给你,大女儿玲玲快十五了,给豆豆;小的嘛,翠翠十三了,就给棒棒。”张云乐得合不拢嘴,说:“三哥,说着玩吧,你舍得?”王三说:“君子一言,卿马难追。我说了就算,来时都与你嫂子商量好了。”张云小声说:“听说你那宝贝女儿玲玲是你捡来的,可有此事?”王三把嘴凑到张云的耳朵边悄悄说:“你也知道?是这么回事。”张云小声说:“是我老伴她二姨听你老婆说的。”王三说:“女人嘴松,不说出去就难受。欠揍!”
原来,十三年前秋天的一个早晨,王三在西山坡割高粱,突然,在高粱地里一个中年妇女抱着一个小孩出现在王三的面前。那个妇女还没有说话就扑通跪在地上,潸然泪下地说:“大哥,救救我娘俩的命!”王三把那个女人扶起来问:“啥事嘛?慢慢说。”女人从地上站起来,抬起头。看了看王三,显出苦不堪言的样子,说:“我是烟台县吕剧团的刀马旦演员乔芙蓉,她爸是团里演武生的,叫王令君。烟台县有名的黑帮头子孙五调戏我,被我丈夫打了一顿,惹下了大祸。事后,我丈夫被他们抓住一顿毒打,扬言要把我丈夫枪毙,多亏我丈夫武功好逃了出来,杀了孙五的爸爸。后来,我丈夫被孙五手下人逮住吊死了。孙五为了斩草除根,一直把我们娘俩追杀到此地。今晨在杨村又碰见两个跟踪者,我带着孩子就跑了出来。没了办法,如果我带着孩子逃跑,恐怕我们娘俩谁也活不了。我把这六个月的女孩送给你,我一人就可以逃出一条生路。如果老天有眼,以后可与女儿相见,长大了就叫她玲玲吧,拜托了。”说着,她在孩子的右臂上咬了一小口做了个记号,孩子哇地哭了起来。她把孩子交给王三跑了。王三两口子厚道,把这个可怜的小女孩养大了,起名叫王玲玲。村里也没人知道她不是王三的亲女儿。
王三从被窝里把烟袋抽出来装上烟点上火,问张云:“你也抽一口?”张云嗯了一声,也拿起烟袋装上烟。黑暗中,张云与王三两个烟袋锅子互相间一叩一吸,张云就吐出烟雾来。王三说:“玲玲与我亲生的一样,说句心窝话,比我亲生的还心疼,她是一个没有爹妈的孩子,这年头兵荒马乱,我们杨村离城里又近,万一哪一天鬼子出来扫荡,这么大的姑娘要是被鬼子发现了,出了一差二错,我怎么对得起她的爹妈?我们老两口想了好长时间,才想出了这么个万全之策。都给你送来我就放心了,女孩长大了总要嫁人的。”张云笑嘻嘻地说:“那我可就真收下啦,咱们这穷山沟娶个媳妇可真不容易,你可不要后悔。”黑暗中只听老哥俩“啪!啪!”的击掌声。隔板那边张云媳妇听着老哥俩的闲聊一直没有吭气,最后听到了击掌之声,高兴得心花怒放,再也憋不住了,说:“三哥,我可要感激你一辈子。只是你的两个宝贝可受得了苦?”王三说:“兄弟媳妇说的啥话嘛?咱们家也是穷人,都一样不怕苦,你放心。只是玲玲那孩子,长得花容月貌,从小也是喜欢唱戏,还练了一身的拳脚功夫,一般人近她不得,不太好管教,你得下点工夫。”张云媳妇高兴地说:“没啥,没啥,小孩子嘛,哪能没有一点小毛病,我又多了俩好闺女。”张云小声地问:“还有一身功夫?跟谁学的?”王三说:“不瞒你说,我们杨村有一个叫龚江山的,与我家是邻居,清朝晚期宫里的武术教官,也就是过去的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六十多岁告老还乡,与儿子住在一起,身板硬朗。玲玲从五岁开始就经常到他家去玩,蒋老汉闲着没事,瞧这小姑娘漂亮、可爱,又会说话,活泼好动,天生就是一个练武的苗子,老汉就试着教她两手。没想到还一学就会,有模有样。有一天还趴在地上给龚江山叩了三个头,口称“师爷!”赖上啦,就这么一晃十来年过去了。蒋老汉把玲玲看成自己的亲孙女一般,把他的十八般武艺都慢慢地传授给了玲玲,什么鞭、简、抓、锤、刀、枪、钺、斧、剑、戟、矛、镰都会一些,也学了一些文化。龚老汉今年七十多岁,前几天吃饭不小心呛死了,怪可惜的。”话音刚落,只听金鸡报晓,天快亮了。张云媳妇兴奋得也睡不着了,说了声“我给你们俩弄点吃的”,一会儿给老哥俩端两大碗荷包蛋来,放了不少红糖。王三说:“啥事嘛!躺在被窝里吃?”张云嘻嘻地笑着说:“坐起来!坐起来吃嘛!”王三说:“那我可就吃啦。不过,豆豆还小,翠翠也小,过几天我就把两个女儿给你们送来,就在你们家养着,你愿意什么时候成婚就办喜事好啦,我也就放心了。”张云与媳妇乐得屁颠似的说:“多谢!多谢!一切都听您的。”王三说:“暂时不给孩子们说,婚姻大事,由父母做主。”
半月后,王三的两个姑娘坐着一辆大皮车,由她们的堂哥送了过来,车上有两个红色大木箱子,还有四床新的被褥。堂哥对张云媳妇说:“大婶,东西都在箱子里边,三伯说了麻烦你们啦,我们杨村离你们这二十多里路,但离鬼子太近,只有七里路,时刻都得小心。明天一早我就回去了。”
张云家一下子热闹起来,豆豆、棒棒、又多了一个文雅的姐姐和一个略微有些调皮的小妹妹。玲玲已经长成了一位玉立的大姑娘,苗条的身材,上身穿着乳白色、前襟绣着几朵小桃花、短袖圆领普布小衬衫,下身穿淡蓝色过膝短裤。面如三春的桃花,细眉高挑,眼似秋波,一身的妖娆娇媚。俏丽的小嘴带着笑意,神色自若;一头乌黑的头发披于脑后,随意地扎了一个蝴蝶结,越添了许多的风韵,一副少女的仙容之态。小妹翠翠穿着一身淡装,粉红小衬衫,白色小短裤。粉嘟嘟的小脸蛋,秀眉大眼,神态大方,眉梢眼角一动,逗人发笑,是一个好动的女孩。腰间扎了一条红色的绣带,好像女侠一般。
玲玲和翠翠的到来,给这个家庭带来了更多的乐趣,张云和媳妇心里明白这两个女儿就是我家的两个儿媳妇啦。心里乐滋滋的,经常在背地里不知不觉地就发起笑来。
豆豆心里也非常地高兴,这两位表姐、表妹,不但长得漂亮,而且也会说话,他这个儿童团大队长显得更加神气了。他也经常带着她们去看儿童团出操,玲玲看了几次儿童团的训练,无非是排队走路,拿根棍子练刺杀。玲玲对豆豆说:“真没劲,你的兵学这一套,真到了战场一点也用不上,每个人也得练上几手硬功夫,打起仗来用得着,怕没听说小鬼子最害怕的就是八路军的大刀队?那是专砍小鬼子脑袋的。日本人讲究个尸体完整,怕没了头死后认不出方向,找不着家,成了孤魂野鬼。”豆豆说:“谁教我们?”玲玲笑笑说:“我教你们呀!我曾是八十万禁军教头,教你们几个小娃娃玩儿一般。”豆豆说:“吹去吧,没人信。”玲玲说:“不信啊?你们上来几个,来来!”豆豆,棒棒,周生贤一起上,还没等这三位大将近得身来,只见玲玲一转身轻如紫燕,一个扫堂腿,豆豆、棒棒、周生贤趴在了地上。接着腾身跃起离地尺余,随手一提,周生贤被摔出一丈多远。只见玲玲笑吟吟地站在那里,气不长出,像没事一样。这些儿童团员看得吃惊。呼啦啦都围了过来,伸长了脖子睁大了眼睛,用奇异的眼神看着玲玲。大家齐说:“这还了得,我们也要学两手。”从此以后,每天玲玲都教儿童团员几套拳法,还教些刀枪剑戟的基本功夫。这些儿童团员好像得到了真传,把玲玲当成了真正的教头,在操场上,玲玲教儿童团员厮杀搏斗,真是刀光剑影,翻江倒海。每天都有大人们围观喝彩。
八路军的王营长也经常过来帮助训练儿童团。有时也跟玲玲和翠翠闲聊几句家常,一来二去就熟悉了。玲玲感到王营长待人亲切,她就悄声问王营长:“我也可以当兵吗?”王营长也小声地说:“可以呀,我们部队里有好多女兵,还可以学习文化,你可以当护士、当医生,等把鬼子打跑了,我们还要好好建设咱们美好的家园……”一席话把玲玲说得心里甜甜的,她暗暗地下了决心,当八路,打小日本鬼子。
这个王营长叫王刚,是八路军山东军区十三团二营的营长。他暂时在秀月村驻防。有时离开两个月,不知什么时候又悄悄带着部队回来了。前前后后在这秀月村住了一年多了。休整其间,还经常帮助老乡干农活。他与豆豆是好朋友,每次回来都给豆豆带些好吃的,讲战斗故事,讲革命道理。一群儿童团员都围上来听他说:“小日本鬼子要完蛋了,八路军要进行大反攻,苏联要出兵东北,抗曰联合阵线巳经形成,大战即将开始,为了抗日胜利,我们要开赴前线,消灭鬼子去了。”豆豆着急地说:“我们呢,鬼子没了我们干什么呀?”王营长笑笑说:“你们过幸福生活呀!看来你们这帮儿童团是打不着鬼子喽!”
豆豆坐不住了,他想当兵去,又怕父母阻拦,他招集二十几个儿童团骨干开会,谁愿意当兵跟他走,他出面跟王营长说。说如果现在不去参军以后就没有机会了……经过一天的讨论,报名的有:儿童团长张豆豆十三岁、张棒棒十三岁、赵明十四岁、李剑英十四岁、乔柱山十四岁、周生贤十三岁、郑实心十五岁、孙久十四岁、王六女十三岁、何伟十三岁、曾坤十三岁。大队长张豆豆对大家说:“回家做些准备工作,后天一早找部队去,不要与大人讲,这是军事秘密!”
张豆豆回到家中,心里忐忑不安,晚饭后他把玲玲姐叫到村后的一棵槐树下,悄悄对玲玲说:“玲玲姐,我要向你告别啦!我要参军走了,我会想你的,你是我的好姐姐……”说着,大滴的眼泪就流了下来。玲玲一把将豆豆搂到怀里,用衣襟给豆豆擦着眼泪说:“小弟弟,不要伤心,咱们永远会在一起,我也去,翠翠也去。”豆豆破涕为笑地说:“玲玲姐真好!”玲玲说:“我早就跟王营长说好啦,他已经答应啦,就是没有正式人伍。”豆豆说:“玲玲姐,你爹妈会同意吗?”玲玲低下头说:“这件事就不用你操心了。”两人高兴得手拉手在大槐树底下跳了起来。“哎哟!怎么这么高兴呀,是不是捡了一块狗头金?给咱们看看!”说话的正是翠翠,玲玲把参军的事也告诉了妹妹。在明亮的月光下,三个人拥抱在一起,在大槐树底下笑得是那样天真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