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侧的小小禅房里,释雪涧果然泡了好茶,不紧不慢地递给碧落,自己也不紧不慢地品缀着,望着窗外的雪花徐徐道:“是上次下雪时,我在梅花上收集的雪水冲泡的,还算清香吧?”
碧落喝得很快,再也品不出是茶香还是梅香。
释雪涧可以不紧不慢,碧落却做不到。顾不得舌尖是不是给茶水烫得麻木,碧落急急问道:“他呢?”
“他?”释雪涧雪亮的眸子终于有了一缕属于尘世的玩味之色。
碧落吸一口气,嗓音微哑:“二月廿二,有凤来仪。二月廿二,本是……他的生日。”
玩味之色渐收,释雪涧的眸子渐觉深沉:“碧落姑娘,你还记得,那天我和你说过的话么?”
“说的什么?”碧落冲口问出,然后又顿住。
她其实并没有忘记。
释雪涧说,秦王是仁德之君。
她还说,若起战乱,天下百姓首当其冲。
同样的话,杨定也曾再三暗示提醒,生怕她对秦王不利。
可他们怎不想想,秦王雄兵百万,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她小小一个云碧落,生死俱在秦王掌握之中,又凭什么去对秦王不利?
就凭,慕容冲那执着不息的报仇信念么?
释雪涧雪亮的眸光,灼出刀光般的凌厉冷光,盯得碧落一阵地不自在,正要强辩时,只听释雪涧带了几分散淡,漫声说道:“从塔后的高崖边绕过,尽西处有几株青梅,那里冷清,去的人少。”
碧落还待细问,释雪涧已别过身去,端着茶盏,对着窗外雪帘出神。漫天白雪映入她的眼底,连瞳仁都是荒凉的净白,孤漠地仿若从不曾说过话,更不曾提点过碧落,青梅之下,有凤来仪。
手中的茶盏似在不自禁地颤抖,搁到案上时,也在格格地响着。
猛地,碧落扔下茶盏,也不顾那盏好茶被倾翻在黑漆条案上,便冲了出去,冲进那无休无止般打下的雪霰之中。
茶叶茶水,沿了案边淋淋漓漓,然后嘀嗒而下,似谁一串串的泪珠。
释雪涧回过头,慢慢扶起倾翻的茶盏,却没有理会那泪珠般滴落的茶水,反将自己的茶盏也放了下来,缓缓走到正中的那个禅字跟前,跪倒在蒲团之下,合什低语:“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弟子又错了。弟子有私心,愿受果报!”
眸光渐黯,灵气渐敛,若有若无的叹息间,这个有灵异之称的佛门女弟子眉峰深锁,蹙愁如山。
旁人见到的是漫天晶莹的雪光,为何她见到的,却是血光如火?
禅寺的西侧,果然人迹罕至,雪已渐渐堆起,没去了未及萌芽的青草,周围的雪白,正如碧落一身洁白的狐裘。
在那光洁如白缣的雪地,踩上一行浅浅的脚印,碧落已见到那处陡峭的斜坡上,几株青梅花开如豆,淡淡的粉碧花朵,在雪中潜度暗香,比起红梅腊梅的绮旎风流,别有一种静默幽娴的气韵。
在最大的一株青梅下立定,碧落望向周围的雪地,连半个旁人的脚印也瞧不见,更别提人影了,不觉惶惑,难不成释雪涧骗她?
可慕容冲已不是当年那个大燕皇子,这天底下,有几人还记得他是正月廿二的生辰?
“冲哥!冲哥!”到底忍不住,她低低地叫唤起来,已带了压抑不住的哽咽之声。
唤了两遍,到底不曾有人应答。
碧落不觉低下头,嘲笑自己的迂傻,这样的雪地里,若是有人先至,怎会不留下脚印?
难道自己来得早了,慕容冲还没有来?
脚下忽然便多了几个小小的雪坑,连脸上也似热了一热,等碧落想起,是自己在流泪时,一块丝帕,悄无声息地递到跟前。
碧落蓦然抬头,满是泪水的眼猝不及防地与眼前男子的深眸对上,顿时连站也站不住:“冲哥!”
那男子举止之间,不改素常的优雅从容,着一身足可与周围大雪融作一体的纯白鹤氅,越发衬得面容清俊白皙,只是此刻眸深如水,雾气迷蒙,不见原先的清远深邃,正是慕容冲。
有凤来仪,有凤来仪,在碧落的心中,天底下的凤皇,唯有慕容冲一个!
“碧落!”慕容冲迅速扶住她的身形,用结实的臂腕将她几乎瘫软下面的身躯牢牢托住,同样低哽着的嗓音,也在一遍遍地呼唤:“碧落!碧落!”
很温热的气息,破开雪粒,扑在碧落冷得刺痛的额上。
她抬一抬头,慕容冲柔软温暖的薄唇,正从她的额前拂过,憋闷到疼痛的心口,忽然便被另一种悸动的疼痛代替,而泪水却涌动得更加厉害了,扑簌簌直落下来,润湿着慕容冲的衣襟,又透过衣襟,渗入慕容冲的肌肤,连心口都烫了起来。
“碧落……”慕容冲低低呢喃着她的名字,唇擦过她的颊,与她的唇相触。
碧落低吟一声,伸出双臂,环住慕容冲的腰,颤抖的嘴唇笨拙生涩地回应着慕容冲的亲吻,七上八下无处安置的心,终于有了着落般,安稳地落了下来,落在心上人的怀抱中,臂腕间。
“是我不好。”慕容冲坐到梅树下,将碧落紧揽在自己怀中,轻轻吻着她冰凉的面颊,苦涩道:“我一定疯了,才会想着……把你送给苻坚。碧落,我好悔!”
碧落伏在他的怀间,摇着头,隔着袍子去抚着他的肩背,哽咽了半天,终于吐出字来:“冲哥,你……瘦了。”
==========
自己嘲笑一下,突然发现最后一句有点恶寒,太琼瑶了点。
但咱们的碧落真的笨笨的,不会说啥好听的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