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只得应了,回身看杨定时,已经不见了;等出了书房时,却见杨定正按着肚子,望着她那身衣裳,咕咕咕地笑,不由恼道:“你笑什么?”
杨定笑道:“没什么,云侍卫!”
一旁的内侍也在笑:“碧落姑娘,这可是从没有过的事,陛下让一名女子作侍卫呢!”
碧落恼火,正要拔脚离去时,只听杨定压低了嗓子,柔声道:“可这不是最好的结果么?”
碧落怔了怔,回头看时,杨定抱着肩,颇是放松地斜倚在宫墙之上,唇边笑意灿烂温和,明媚阳光之下,反而看不清眼底的颜色,只觉煜煜蕴光,有煦和如春的暖意,缓缓浸润过来。
不知怎的,碧落脸上忽然热了一下,心中没来由便放开了许多。是为杨定说了句,这是最好的结果,还是忆起了释雪涧临走时丢下的那句,正月廿二,有凤来仪?
第二日,碧落果然换了件莲青的衣衫随侍在一旁,苻坚盯了她整整半天,愣是没说什么;杨定却笑道:“陛下,咱们大秦的第一美男子出现了!”
碧落的确穿着青衣,却是男子的衣衫,连头发都绾作了男子的式样,带小冠,用碧玉簪子固定住,却将整张脸都显了出来,越发显得面如美玉,俊秀异常。
苻坚终于将眼睛投回手中的折子,只淡淡道:“嗯……你喜欢这样,那就这样装扮吧,是挺好看的。若真有这么漂亮的男孩儿……朕把宝儿锦儿嫁过去。”
这显然只是开玩笑了,可碧落仔细打量他的神情,偏没看到他的笑意来。她也是个不喜多话的,于是便谨守本份地为他研墨倒茶。她跟在出身皇家的慕容冲身畔十年之久,这些贴身的事做得惯了,加上苻坚素日生活俭朴,御下宽容,倒也无可挑剔。
唯一让碧落不自在的,是杨定的神情。
杨定几乎整天似笑非笑嘴角抽搐地望着碧落,引她着恼时,一眼瞪过去,恨不得将他的肉给剜出一块来。可杨定并不在意,仿佛笑得更欢了。
他本就是个嘻笑不羁的年轻人,即便在苻坚面前,也是谈笑晏晏,言行无忌,极少拘束,苻坚也从不在意,也不知是不是就因为此人跳脱潇洒,不像一般媚俗之人。
可这人当真不媚俗么?当日却分明对苻晖那般唯唯诺诺,颇有奉承之意;
但说他媚俗吧,他暗地里冒险帮碧落,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实在叫碧落不知该感激他,还是该讨厌他。
下午苻坚与几名重臣在太极殿后的两仪殿进行内朝。所谓内朝,便是帝王与小范围的亲信臣僚先行商定部分重大国事,然后再在太极殿的早朝时正式提出,由群臣讨论决议。这种内朝只有少数股肱大臣才有资格参加,仪式很是简单随便,但内朝定下的事,再提入早朝上来,很少会被否决。故而内朝之事,也属机密,即便如杨定、碧落这样苻坚的随身侍从,也不能进入殿中,只在一旁的廊下静侯。
眼看旁的侍卫只规规矩矩各各手按刀剑守卫,只杨定是个不安稳的,这等朝政重地,他依旧是闲散慵懒的神色,不知何时,已跑到汉白玉的石阶下,赏宫墙边数株开得极好的蜡梅了。
碧落也不耐烦,走来看时,只见团团簇簇的金黄花瓣,如轻软丝绡剪就,经了风霜,附于遒劲枝干上,更显剔透晶莹,纤若春蝶欲飞。那样的铁骨冰心,在寒冬腊岁中幽香暗度,居然更显妖娆。
忽便忆起了以往每年的冬春之际,慕容冲总让她折上几枝梅,养在屋中的情形,顿时魄动神驰,拔了流彩剑,挑了最茂盛的几枝腊梅,小心翼翼用剑划断。
杨定愕然道:“你做什么呢?”
碧落垂了头,嗅了嗅花香,答道:“带回去找个大觚插上,香得很。”
杨定点头笑道:“用宝剑折梅,也只你云碧落想得出。”
碧落与他朝夕相对,虽然性子清冷,交谈不多,到底亲近不少,故而微笑道:“紫宸宫内没有梅花,带几枝回去插在屋里,被火盆熏出的香气会格外好闻。”
杨定笑道:“以往在平阳,你也曾这般折梅插梅吧?”
碧落眸光一黯,旋即淡淡道:“哪个女孩儿不喜欢花儿草儿的?你也忒多心了吧?”
指一指碧落广袖褶衣的男子装束,杨定顿时又笑得嘴角抽搐:“瞧瞧你自己的打扮,你还知道自己是个女孩儿啊?”
碧落哼了一声,继续寻找着枝形秀颀的腊梅,并不理他。
“其实……”杨定的声音转柔:“天王既然说了不会误你,你大可不必多心,反显得自己小气。”
碧落气往上冲,也不寻梅了,漆黑如夜的眸子睁得圆圆的,在阳光下耀出明亮如珠的光彩,瞪着他道:“我怎么小气了?”
杨定并没像以往那样,见人发怒便急急闪躲退避。
“碧落,今上是个贤明之君,你应该能看得出来。”他侧过脸,飞耸的翘檐恰在他明朗的额前投一抹淡色的阴影,眸光便显得比平时深邃了许多。但听他从容说道:“我想,他该明白,折下来的花枝,远不如自然生长的花儿那样美丽和持久。”
“是么?”碧落眸子又黑了下来,讥嘲冷冷。
杨定咳了一声,道:“天王已经见过一次折下的花凋谢了,应该不会再误折花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