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晖、苻睿两人相视望了一眼,沉默片刻,苻晖先一推苻睿,苻睿方才红了脸,说道:“孩儿有件事,想请父王做主。”
苻睿母亲早亡,素又聪明温厚,苻坚向来怜惜,闻言笑道:“什么事?”
苻睿嗫嚅良久,见苻晖不耐烦地瞪他,才讷讷道:“父王,我想请父王做主,将雪涧姑娘许配给我……”
“雪涧……”苻坚正想着是哪家的千金小姐时,苻晖提醒道:“便是……那年我们去五重寺祈福时,那位为父王上茶的姑娘。父王当时还夸她品格出尘,有凌云之风呢!”
苻坚猛地想起,顿时皱眉:“你是说,道安大师的弟子释雪涧?她是出家人,你怎可动这个念头?”
苻睿本来含了几分羞怯之意的眸子,绽出宝石一样的华彩,辩道:“父王,雪涧虽拜了道安大师为师,却只带发修行,并没有真正出家。她这雪涧的名字,本就是俗家的名儿,不过自己冠了个释姓而已!”
苻坚侧脸看着自己这个至今不曾娶亲的儿子,苦笑道:“你既知她冠了释姓,便该知晓她有心向佛,怕无意嫁娶吧!”
苻睿微有沮丧之色,却还是低声道:“所以……我才求父王做主。但要父王旨意下去,他们安敢抗旨?”
苻坚沉吟道:“若论起来,这个雪涧也是贵家女子,才识过人,通晓佛理术数,配你也堪是配得过了……只是她若一心向佛,却也不好强求。”
苻睿大急,正要再求时,苻坚轻轻笑了一下,道:“罢了,朕明日让人将她请入宫来,让人探探她口风。若是她愿意,你便是将她带了去雍州也不妨。”
苻睿这才松一口气,道了谢,眼光却直往窗外飘着,显然有几分神思不属。
苻坚暗暗摇头,却也不忍苛责,转头又问苻晖:“晖儿,你呢?莫非府里几十房姬妾还嫌不够热闹,又看上谁家的姑娘了?”
苻晖嘻嘻一笑,道:“上次父王说我荒唐,我可再也没有纳姬妾,还把几个别别扭扭的小妾给放了出去呢!”
苻坚点点头,将手中的青瓷茶盏端起,啜了一口,说道:“这才好,以后镇守豫、洛这等兵家重地,也要小心了,千万不能好色误事。”
苻晖应了,却又指向碧落的方向,笑道:“不过,碧落可是父王早就说好给我的,这回我去洛阳,也不知几时才回来,不如让我带了她去吧!”
碧落远远听见,不觉捏紧拳来,唇边褪去了血色。
当真是前门有狼,后门有虎。一个苻坚已让她提心吊胆,再多一个软硬不吃的苻晖,叫她如何招架?
不过话又说回来,既然被逼到了长安来,再见慕容冲的可能少之又少,便是这样一直拖延着,又能拖延到几时?
正惊惧之时,只听苻坚缓缓地说道:“不错,朕已将碧落许给了你。不过……不过这丫头和朕挺投缘的,又是慕容夫人的小妹子……嗯,再过个一年半载的,如果你性子收敛些,朕就给她备一份厚厚的妆奁,将她送洛阳去。”
“啊!”苻晖顿时叫了起来:“还等个一年半载的?”
苻坚微有不耐烦:“何况她现在病得不轻,难道你还准备让她长途跋涉,病上加病么?你平时在府中,也就这么对待你的娇妻爱妾?”
苻晖听苻坚话中颇有责备意思,顿时闭嘴,颇是不甘地瞪了帐幔中的碧落一眼,方才和苻睿相携离去。
苻坚独自坐在案边,安静地喝了好一会茶,才立起身来,走到帏幔前,隔着丝幔,望着帐中的碧落,许久,才问:“你喜欢我那晖儿么?”
碧落掌中攥出汗水来,却不知如何作答。她若说喜欢苻晖,苻坚很可能会成全苻晖的心愿;可她若说不喜欢,苻坚会不会就此让她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苻坚等了许久,听不到她回答,又蹙了眉问道:“莫非你喜欢凤皇?……前儿你昏睡时,一直唤着凤皇的名字。”
“没有,没有……”碧落忽然便惊慌起来,急急否认。
半透明的丝幔并不足以隔开她的惊慌,不安和惶乱已隐隐透出。苻坚望着这失去了冷静的女子,心中格地一沉,忽然之间便懒得再问下去,只是淡淡道:“等明年挥师江东,天下大定后,朕再安排你和晖儿的事吧!……若现在便把你给了他,他轻松便将你娶着了,必定不知珍惜,白白糟踏了你。”
他站起身来,一边向外行着,一边轻轻叹息:“你放心,朕不会误了你。一个慕容夫人,也便够了;便是凤皇,也不必……”
碧落模模糊糊应了一声,待苻坚起身离去了,还在回味着苻坚的话。
慕容冲是她心头一根不敢触碰的刺,那累积了十年的痛苦,早已同样被她分担,让她只知为他痛,为他恨,却不敢说一句喜欢,更不敢向他人承认喜欢。
她的突然失态,苻坚会怎么想?
可他说,他不会误了她……
他又说,一个慕容夫人又够了……
他还说了半句,凤皇不必……
他是不是想说,凤皇不必至今不娶?可他并没有说出这话来,更没有追问她和慕容冲的关系,便可见得,他分明乐意见到,那个紫宸宫内曾经只为他一人所拥有的凤皇,依旧只是那个孤孤单单的凤皇,只为他一人拥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