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失声高呼,眼前青黛俊秀的面庞一忽而放大,一忽而缩小,狰狞得有些不真实,让她不由伸出手去,揪紧青黛的前襟,尖厉道:“你说,你说杨定怎么了?出事?被擒?”
青黛眼见碧落神色大变,也惊慌起来,叫道:“我也是听说啊!听说慕容冲特别忌惮杨将军,所以慕容冲以自己为饵,牺牲了不少西燕兵马,将杨将军和他的骑兵引入了早已布置好的陷马坑中……杨将军被生擒了……公主,公主,你说,杨将军杀了那么多鲜卑人,慕容冲会饶过他么?慕容冲会饶过他么?公主!公主……”
杨定,杨定……
一阵阵的昏黑之中,碧落的身体克制不住地往下坠,眼前的人影树影却开始往上飘,仿若要融入那阴郁暗沉的天空。
一场暴雨,随时要筛下,将紫宸宫中众人凌乱的呼救声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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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秦建元二十一年五月,苻坚离开长安的第二天,新城公主苻碧落于紫宸宫中产下一男婴,留守宫中的太子苻宏令人妥加看顾,而碧落产子后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去知会太子苻宏,继续瞒住杨定被擒之事,万不能让杨府怀孕五个多月的秦韵知道。
这件事会到现在才传入碧落耳中,显然是苻坚特地吩咐过保密的缘故,而他想把碧落一起带走,多半也是因为担心碧落在京中没了依靠。
太子苻宏是苟后所出,和碧落交往并不深,但品行颇是端正,闻言亲自来看了碧落,好生宽慰了一番才离去。
碧落婚后六个多月产子,宫中虽有流言传出,苻宏令人悄悄传开话去,只说她受惊早产,不许宫人背地里多议论。
碧落到底练过武,生产还算顺利,第二日便下了床来,默默望着那小小的婴儿。
皱巴巴红通通的小脸,已能看出五官的清秀,头发很黑,很软,眼睛也很黑,却是个不喜欢哭的小家伙,实在无聊时才咿呀两声,听来不像哭,倒像唱着极稚拙的儿歌。
碧落此时终于相信奶娘的话了。
奶娘说,她小时候很爱笑,一天到晚笑个不住。
现在,她的小家伙同样爱笑,在刚刚出世并不懂得什么是悲,什么是喜时,他的粉嫩嘴角便常常向上一扬一扬的,天然的笑容极可爱,极干净,不像碧落,倒挺像慕容冲。
可慕容冲从不曾有过那么纯净的微笑。
青黛在劝她:“公主,杨将军为人再灵巧不过。想想他以前在天王身畔随侍的时候,最会装疯卖傻讨人喜欢,连我都给他骗了,以为他是个无能之辈呢。如今既然没听说西燕那边拿杨定怎样,他应该好好的吧?想那慕容冲若是志在天下,多半也会收揽杨将军这样的人才,杨将军若忍了一时之气,应该……应该能平平安安吧!”
“他不会的。”
碧落猝然回答。
青黛抬起如画的眉眼,等待碧落说理由,碧落却只俯下身,怜惜地轻轻抚着她珍宝般的孩子,仿若根本不曾说过这句话。
她一向木讷,其实还真无法说出什么理由来,可她偏偏就认定,杨定可能降任何人,却不会降慕容冲。
但青黛有句话说得也有道理,杨定是苻秦目前最有威望的大将,若西燕那边处死他,多半会让秦兵见到杨定的尸体,进一步煞煞苻秦本已十分低靡的士气。既然没动静,多半还未拿他怎样。毕竟,他还有个义父高盖,是西燕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尚书令。
青黛见碧落只将目光落在婴儿身上,忙又笑道:“小公子这么可爱,公主帮他取个好听的名字吧!”
碧落唇角向上一弯,眸中已有母性的温柔辉芒月光般溢出:“嗯,就叫……望吧!望天下太平,望早止兵戈,望家家团圆……”
如果慕容冲真的打入了长安,他肯为这个孩子收手么?该得到的,他都得到了,该收手了吧?
“慕容望,慕容望……”
她不觉低低地念叨,再不知心底是温暖还是苦涩,偶然抬头,看到了青黛一脸的惊怔,小而莹润的樱唇张开,却半个音节也没能发出。
她刚说了什么?
碧落疲倦地坐回床榻上,拿了帕子吸去额前的细微汗珠,才沙哑着嗓子道:“杨定……只是担了个虚名,好让我名正言顺生下他而已。当真万不得已时,我抱了望儿去找慕容冲,想必……他应该肯放过杨定吧?”
那么,杨定是否可以抛开一切,继续他逍遥山水洒脱不羁的日子呢?
恍惚,又记起了最后一夜的合卺酒,杨定低低叹息:“下次弃我而去前,请一剑结果我。”
其实杨定错了,他们谁离了谁活不了呢?
杨定有秦韵,未来还会有他和秦韵的孩子;而她,虽然慕容冲的仇恨让她灰心绝望,到底还有望儿,如此可爱的望儿……
碧落吸了吸鼻子,笑了一笑,说道:“其实,有一点希望的日子,毕竟比完全没希望的日子要幸福得多,对不对?”
青黛没回答,眼中一片模糊的水光。
她坐到床畔,拿丝帕去拂碧落的脸颊,哽咽道:“公主,你太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