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听闻慕容冲与苻秦的交战种种,一阵阵的酸楚心痛,但居然掉不下泪来,只是心灰意懒地望着阿房城的方向。
或者,与慕容冲一起的时光,泪水已掉得太多了吧?
到二月下旬往后,杨定回来的次数频繁起来,只要在城中,不管军中多忙,操劳到多晚,都会回府中歇着。
他的习惯,只要一回来,必定会先来探碧落,如果听闻碧落去了宫中或奶母家中,即刻会令人遣了车马接回,也不多话,不过静静对坐一回,喝上一盏茶,便依旧回秦韵房中安寝。
二月以后,碧落的肚子再遮掩不住,便极少外出,半夜被他惊醒,便是常有的事了。
“我瞧瞧你睡了没有。”杨定总是眉目温文,握着盏青铜烛台,站在帐前,低笑着问:“吵着你没有?”
的确吵着了。碧落日子过得安宁,生活也渐渐养成习惯,一向早睡早起,杨定半夜闯到房中来,怎会没吵着她?
可碧落揉一揉眼睛,居然会回答:“没吵着,正睡不着呢。”
杨定便轻轻地笑:“哦,那快睡吧!”
他把烛火往碧落脸庞上照一照,笑意便愈见和暖:“气色不错呢,继续好好养着,有缺什么的,只管告诉管家,告诉我也成。”
碧落便自嘲地笑:“我自然缺什么要什么,不嫌我这个客人麻烦便成。”
言下之意,暗怪杨定待她太过客套了。也不知杨定有没有听懂,横竖下次见她,还是差不多的话语,一成不变的客套。
事实上,碧落的确缺什么要什么,秦韵待她极好,只要她吩咐一声,自然办得妥贴。管家下人或杨家亲戚有事找主母时,也习惯找待人和气的妾室秦韵,不去招惹身份高贵却从不问事的碧落。
直到有一天,碧落和秦韵说着话时,秦韵忍耐不住奔出屋吐起来,再回忆起这些日子秦韵面色发黄憔悴,碧落才恍然明白杨定尽量多回府中陪伴秦韵的原因。
秦韵也怀孕了。那是真正属于杨定的骨肉。
杨定让她有事找管家或他本人,其实也是暗示她,秦韵也需要休息。她居然木讷得一直解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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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晚杨定回来得极晚,碧落听到门外有动静时,差不多已快三更了。
大约杨定也知道太晚了,走到门口时踌躇了好一会儿,又慢慢退了开去。
碧落一时冲动,已禁不住叫道:“杨定,是你么?”
靴子急促地蹬过石阶,虚掩的房门被推开。
杨定提了盏八角宫灯踱了进来,先往碧落所在方向瞧了一瞧,方才放下宫灯,转头点燃一支烛台,缓缓走了过去。
见碧落半倚在床上坐着,他放下烛台,将锦被往她肩颈部扯了一扯,含笑道:“怎么?是我回来吵你了,还是没睡着?”
碧落默默打量他显然黑瘦了不少的面颊,摇头道:“春日里白天倦睡,午后睡得多了,夜间便睡得晚了。”
杨定轻笑道:“那你上午多睡会儿,晚些起来吧!只是记得多出去走动走动,虽说身子重,一直闷坐着也不好。”
这时最寒冷的冬日早已过去,正是春三月最明媚的时光,碧落已有近八个月的身孕了。好在她身形颀瘦,不想因此让杨定或皇室被人垢病,衣着上甚是注意掩饰,无事很少出这处院落,旁人虽知她有孕,顶多猜她早与驸马两情相悦,有了五六个月身孕而已。杨定虽然每次来去匆匆,却已看出她为重身子所累,已经越来越懈怠走动了。
碧落唇角一弯,低头道:“我从小练武,身体扎实得很,并不妨事。倒是韵儿比我娇弱得多,你要多珍惜她才是。……我都忘了恭喜你了。”
“韵儿……”杨定眉目舒展,不由坐到床边,屈指算道:“今年是闰五月,估料着你可以在第一个五月生产;韵儿那时差不多五个月的身子,不算太笨重,应该还可以照顾你;等到八九月间韵儿生产时,你这边也可以放心将孩子交给奶娘,帮管几天杨府的琐事了。”
他不知不觉卸了鞋坐到床上,微笑的圆润弧度纯净得像任何一个即将做父亲的普通男子,再没有领军攻伐这许久而形成的沉凝和凛冽,甚至带了孩子般的得意和欢喜:“曾经见过许多一点点大的婴儿,却想不出,你们两个生出的孩儿,会是什么样的,也不知是男是女。”
烛光昏暗,却掩不去杨定眸中明亮的光芒。
那一刻,他似又回到了两年多前伴随碧落从平阳一路赶来长安的那个杨定,不管碧落是不是回答,自语般地继续说着:“不管男孩女孩都好,我都喜欢。这样不断地打着仗,眼看着认识的兄弟不断倒下,眼看着关中的百姓越来越少,眼看着马蹄席卷处枯骨越来越多,我常觉得厌烦。我曾想着辅助秦王重新振作大秦,可现在看来,我还是眼高手低,高估自己了。关中遍受劫掠,千里无人烟,我就是帮秦王重新争回了这片没有了百姓的土地又有何用?真恨不得一个人悄悄走了,继续当年那样逍遥无忧的生活。可一想起你们两个还在家等着我,现在更是有两个小家伙在等着我,我心底便柔软下来……”
他不但话语柔软下来,连神情也愈发柔软,含笑望着听得出神的碧落,久久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