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的日子,从此更加宁静,甚至比年头隐于小山村时更要宁静几分,宁静得让她发慌,觉得这种海上浮木般的宁静很不可靠,一个浪头打来,随时要将她卷入海底,再度挣扎在激流之中。
辛润再也没来找过碧落,他的笛声倒是没有消失,常在入夜之后响起在寂静的巷道中。隔得挺远,悠扬中带了一抹愁意的旋律,断断续续地随风传送。
碧落很少出后院,也从不与不相干的人说话,旁人见她冷着脸,轻易也不敢来搭讪,倒让不擅交际的碧落很是省心。便是外面有什么流言,横竖传不到她耳中,自是懒得理会了。
至于辛润的笛声,她暗自猜度着,辛润住处可能也在附近,或者又喜欢上了附近别的什么女子,在吹给别的人听。
——她既不去打听,自是无从知晓,再不知外面已经纷纷扬扬传开,说五公子爱上了才来的有孕女子,被拒绝了,快要相思成狂,却被堡主拘着,不许相扰,因此夜夜隔了远远的巷道,传递求配之意。
三姑已和附近人家混熟,倒是听了许多这样的话,可惜那****亲见碧落送走五公子后泪流满面,再也不敢和碧落提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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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一个月过去,碧落厌食犯困的妊娠反应略有减轻,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却觉心下依旧烦燥不安,纵然此地人人客气,衣食无忧,也只想着不如那处小山村闲适自在,连那只乱飘的杏花,犯嫌的黄狗,破了的门扇,回忆起来都似温煦怡人,向往不已。
这日正想着要不要向辛牧说明,告辞离去时,发现堡中的气氛忽然之间变了,连朗朗的天色,都在转瞬间蒙上了一层阴霾。
多年习武对敌的经验,让她脊背间涌过一道寒流,几乎毫不犹豫,反手抓住了流彩剑,冲出了屋子。
那排正屋中,赵红珠正将满身盔胄的辛四公子送出,几名披了简易革甲的堡兵正在守侯,前院也隐隐听得刀刃触地甲胄相磕的金属声;与此同时,正北的烽火台上,一溜火焰伴着黑色长烟,直冲云霄。
这是结盟坞堡间有敌来犯的求救警报!
院中不知不觉间已站满了人,都是女人或孩子,默默目送男人们持了或锋利或简陋的兵器,匆促却有序地奔往四周护堡墙垒。
秋风再大,吹不散院落中乃至整个辛家堡的紧张气氛。
龙凤胎中的小女孩禁不住那沉重的空气,两眼惊惧地望着眼前大异寻常的情形,不知是不是想起了三官坞被灭前的景象,忽然张开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三姑一个巴掌扇过去,骂道:“不许哭!鲜卑狗来了,我们有一个杀一个,有两个杀一双,大了不,同归于尽!本就是逃出来的命,我们不怕!不怕!”
赵红珠走到众人中间,环视四周,说道:“大家应该猜到了,是西燕的鲜卑贼子打过来了。大约看上了我们辛家堡的财富和粮草,来的骑兵听说不少。但我们结盟的坞堡应该很快能赶来,只要固守,坚持到明天,距此不远的赤水、侯坊等几处的援兵应该也能到了。我们女人家不能做别的,有力气的,多帮忙运些檑木、滚石、弩剑和食物到堡垒上去,力气小的,在家看孩子煮食物,总之大敌当前,大家齐心协力便是!”
各地坞堡被掠劫后的惨状,在场之人就算没有亲见过,大多也听家人转述过,无不惊惧,却也由这惊惧中生出不屈抗敌之心来。
不反抗,便是死,便是家破人亡,满门遭戮。
当下众人齐心应诺。有两把力气的妇人和老人,也都换上易于行走的裤褶,带了自家农忙时运输粮食的简易车驾或扁担绳索,去兵器库搬运守城器械。
赵红珠也换了裤褶,和伤势才好的赵叔一起出了屋子,却特地跑来和碧落说道:“碧落姑娘,你有身子,就在院中养着吧,别出去了,小心动了胎气!”
碧落木然地点点头,眼看他们离去,巷道里一片杂沓沉重的脚步声,心中已揪成一团乱麻。
西燕,西燕的鲜卑骑兵在攻辛家堡!
那是慕容冲率领的西燕军啊!
以辛家堡的势力,自然还没放在西燕皇太弟的眼里,来的必然是慕容冲手下将领。辛家堡不是他们攻取的第一处堡垒,也不会是最后一处。
西燕的军粮财物,各种器械,便是在这种不断的攻伐中充盈,西燕的军队,也在这种攻伐中壮大并日益残忍。
慕容冲……
碧落一阵阵的晕眩,还是没法将屠尽一个个堡垒的魔鬼般的人物,和自幼相伴身侧的清雅男子重合起来。
莫非那个将自己护在身畔的冲哥,从来只是自己的一个梦?蒙昧无知的梦?
而她现在终于清醒,清醒地知道了自己要的是什么,不要的,又是什么。
她只要平安生下这个孩子,平安带孩子生活下去,不要屠杀,不要****。
辛家堡一旦攻破,如果她不向人坦承自己是慕容冲的女人,会不会和堡中其他女人一般,被蹂躏,屠戮,然后一尸两命地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