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润应了一声,一双明净眼睛,还只望着碧落,不胜迷惑:“如果我误会了,你可以告诉我,是谁让你不开心么?我想知道……你的过去。”
碧落性为人孤僻冷淡,即便和她住作一处的三姑也不敢细问她的过去,从没有想过这么个不生不熟的少年人,居然理所当然地想寻根究底。
他到底太年轻了,在父兄的庇护下,才能在这样的战乱之中,继续保有一份纯白的心地,不知进退,却让人无法心生恶感。
“五弟!”
辛四公子又在外呼唤,带了不耐和警告。
辛润温顺惯了,一听兄长似有怒意,忙连连答应,歉疚地望着碧落起身告辞:“我改天再来看你。你……你别不开心。”
看着他离去的清秀背影,碧落没来由地一阵冲动,脱口道:“你不用再来了,五公子。”
辛润惊讶回头。
碧落的眼中,似有山岚般的浅浅光晕飘着,漾着悲喜不定的流光。
她缓缓说道:“我喜欢过两个男人。可其中一个,因为对我失望,所以放弃了我;而我选择的另一个,因为我对他失望,所以放弃了他。这个孩子,是我这场情劫唯一的纪念。如果不是它,我已与死人无异。”
她低下头,抚着光洁的佛手,疲倦道:“我累了,没法再去喜欢别人。我也讨厌别人来喜欢我,那会让我更累。”
她说得很清晰,又绕口令般艰涩,本以为辛润不会明白,谁知正拉门的辛润站在门口愣了片刻,居然怜惜地扫过她一眼,答道:“我懂了。”
懂了?
碧落正要松一口气,辛润已经开门出去,居然还留下了一句话:“那等你不累的时候吧!”
看他携了辛四公子出去,碧落额上有微微的汗意。
原来懂了,并不等于放弃。
或者就如当初,她明知选择了慕容冲,不会有好结局,可还是选择了慕容冲,生生将陷情已深的另一个人推入深渊。
碧落眼眶温热,忆起当日两军交战时,杨定望着捆于车上的自己,热泪盈眶身中流矢的呆滞模样。
他本该有着和辛润一样的明澈眼眸,慵懒地卧在廊下晒着太阳,漫不经心地过他自得其乐逍遥天地间的日子,唇角永远绽着通透明朗的笑意……
吸一吸鼻子,她努力平定了自己的情绪,去向赵婶借了个火盆来,拿柴枝生起火,提起佛手剑穗,仔细地瞧了又瞧,火焰便在眼前跳了又跳,许多往事,便在火花中一一闪现。
那个重伤的男子,因为不见了她,那样失魂落魄地带伤出寻,然后做梦般站在她的马前……
他说,他看到她不见了,他快疯了。他将炽热颤抖的唇,印上她的……
潮湿寒冷的山洞中,无数次地相依相偎着取暖,他一遍遍地唤着碧落,便如她一遍遍地唤着杨定……
简陋漏风的小屋中,两人共处一室,隔帘而望,每个夜间,听着对方均匀的呼吸安然入睡……
杏花盛放下,那穿过发丝轻轻抚摩于头部的温暖指触……
落花如雨中,两柄一模一样的宝剑,挥舞于茵茵春草中,相视一笑,春意融融……
黑暗棺木里,生死一线,她感觉到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在流泪,一个笑着流泪,一个哭着流泪……
可那个一手将自己从棺木中抱起的男子,一点点唤回她生机的男子,终于走了,绝望地扔开她刚刚洗净的剑穗……
他大概永远不知道,自己多盼着能看到他依然挂着自己的剑穗,展颜而笑,温暖如春。
就当原来那枚剑穗旧了,褪色了,自己重新编织了一枚又怎样?
褪色的,终究还是褪色了,扔开的,终究还是扔开了。就如再一次选择,她可能还是走一遍老路,同样不可能让杨定快乐,更不可能将杨定变回原来那个明朗通透一脸阳光的杨定。
心肠转了几百回,碧落终于狠下心,将剑穗掷下火盆时,发现剑穗居然没有燃烧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柴火已然熄灭了,连余烬都不能将丝线的流苏点着。
“碧落,你在做什么呢?”
门忽然被推开,三姑端了一碟炊饼过来,笑着说道:“快来尝尝我才做的炊饼,这酱也是新熬的,味道很不错呢!”
碧落忙应一声,才觉出自己的嗓音已经嘶哑,带了清晰的哽音。
悄无声息地将剑穗重勾回指间,藏入袖中时,她听到了三姑惊讶的声音:“碧落,你怎么啦?”
三姑把炊饼放在案上,慌忙用自己沾着面粉的袄子来给碧落擦泪:“是……五公子欺负你了么?”
“没有!”
碧落勉强笑一笑,强打起精神来,去尝三姑的炊饼。
从未关上的门向外望去,小聆儿正和龙凤胎弟妹们各抓了一块饼,边吃边在院中的槭树下追逐着,稚拙的笑声快乐地飞扬在空气中,平白添了几分温馨的暖意。
碧落手中的炊饼终于尝出味道了。
甜的,是面食天然的清甜。
不浓郁,清清淡淡,于无声无息中渗入肺腑。
依稀,便有了春天芳草鲜花的清香萦在了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