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女婿,是辛牧的第四子辛四公子,大约家境还算丰裕,不但收留了岳父岳母,连带他们的邻居都留下来了。
三姑松一口气,忙一拉碧落,带了三个孩子过去。
碧落提了包袱,依然佩着剑,苍白着脸,慢慢跟在他们身后。
辛四公子已育有儿女,在堡中有一座三进的小院落,赵婶他们算是长辈亲戚,住的自然是上房,碧落带了小聆儿、三姑带了一双儿女,被安排在后院的两间耳房中。
三姑喃喃道:“只要活着便好……便好,我有一双手,可以把孩子们养大,看他们娶妻嫁人……”
她回头向碧落一笑:“你说是不是?”
碧落一怔,顺着她的话音念了一遍:“我有一双手,可以把孩子们养大,看他们娶妻嫁人……是啊,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三姑便笑了,两眼直咪起来,拿出带来的箱笼物什,快乐地拾掇起房间,甚至还拿出一对做工粗劣的布娃娃,逗自己的两个孩子玩,浑然忘了她一年前失去了丈夫,昨天失去了公婆母亲,父亲无人养护,她自己也刚被人残忍蹂躏,九死一生。
简单地活着,果然好,真好。
如果没有战乱,哪里都能成为另一个美丽的桃花源。
可惜,这里还是离慕容冲太近,离苻坚太近了。若有机会,她还是远赴淮北的好。
傍晚之时,碧落刚吃了点东西,简单收拾了屋子,靠在墙上憩息时,忽然三姑急急跑进来,说道:“碧落,快出去,堡主派了五公子来唤你,怕有事呢,你……你小心应对……”
她对碧落同样不甚了了,只知她远行投亲,凭了直觉认定一个姑娘家孤身行走必有苦衷,且太过危险,远不如辛家堡大树底下好乘凉,只怕她应答不善,连这个容身之地也保不住。
碧落不答,只拢一拢青丝,缓缓步出。
院中居然是个十八九岁的清秀少年正在守侯,忽见一容貌苍白秀美的女子步出,显然一愕,半天挪不开眼去。
碧落走到他跟前,并不看他一眼,只淡淡道:“是五公子么?请带路。”
辛五公子醒过神来,忙在前走着,不断回过头来望一望碧落,忽然说道:“不要叫我五公子,我叫辛润,熟悉的人都只叫我阿润。”
碧落目不斜视,专注地望着眼前的路面,冷淡的眼神,仿佛要将那阳光照耀下的路面看成坚硬的冻土。
辛润有些失望,又觑眼望着她,笑道:“你叫碧落?我就可就叫你碧落么?”
他的笑容纯净而清澈,有着未经世事的干净无瑕,就如……第一次在平阳太守府见到的杨定。
但杨定显然不简单,他所有的清澈和宁静,都建立于洞悉世事后的大智大慧。
当他高蹈于世,他可以保有他的纯净清澈,一旦被搅入其中,同样不输给任何一个世故老手。
而辛润呢?
剔开那纯净的笑容,是不是也有着与众不同的一面?
碧落已经不想知道;关于这个世间的任何人,任何事,她都不想知道更多。
辛润听不到回答,嘴角微微耷下,随即又飞快向上弯起:“你不回答,我就当你是默认了,碧落。”
好在辛牧的宅第离辛四公子的住处并不远,除了房屋多些,也不算很大,辛润很快将她领至了一间厅堂中,唤了声“父亲”,便在一旁垂手侍立。
堂前正位坐着一须发花白的老者,衣着甚是普通,眉宇却自有一股威严之气,碧落知道必是此间之主辛牧了,遂上前依礼拜见:“碧落见过堡主!”
辛牧微笑一笑,道:“你身体未复,不用客气,坐吧!”
碧落依言落座,便听辛牧笑道:“碧落姑娘一看便是聪明人,老朽为什么叫你来,姑娘想必也很清楚吧?”
碧落沉吟片刻,清晰答道:“堡主不必问我从何处来,往何处去,总之碧落不会做任何对辛家堡不利的事。如果堡主能容碧落休息数日,碧落感激不尽;如果不能,请容碧落告辞!”
有焦急的低啧声从一旁传来,辛牧的眼神却越发锐利,忽而笑道:“既然姑娘有此承诺,辛家堡永远欢迎姑娘驻足!尽管在此休息罢,有什么需求,也只管说。听说姑娘准备投亲;外面兵荒马乱,若是投近处之亲,三辅已无安宁之地;若是投远处之亲,则各方道路均已堵绝不通,凭姑娘单身一人,恐大是不易。不如留下休养数月,看局势有无好转,再作计较吧?”
碧落见辛牧如此豁达,倒也诧异,她深知目前不是逞强的时候,当下裣衽而谢。
辛牧点头,扫一眼碧落腰间,又微笑道:“姑娘腰间的佩剑,似乎不是凡品。”
碧落料想自己晕倒后他多半曾经检查过自己的佩剑,当下承认:“不错,是……一位亲友所赠的前朝宝剑。”
辛牧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好,你回去好好休息吧!”
碧落遂辞去,缓缓向外走去时,忽听到辛牧迟疑着又问了一句:“可否冒昧问一句:你……腹中孩儿的父亲呢?”
碧落脊背一僵,冷硬地掷出了两个字:“死了!”
头也不回便离开了辛牧宅第。
慕容冲……从此只能当他是死了吧?
便如当初碧落当自己死了一样。
当他死了,只怕会开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