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午时,碧落的水和干粮已经告罄。毕竟是从阿房城带出来的,虽然计划到了可能会离开,却没想过外面的粟米粮食,会这等紧乏。
这条官道,当年她和杨定来回走过,明明记得沿途人烟繁茂,堡镇颇多,可如今再来,居然十堡九空,唯一有人的那处堡镇,只有些老弱之人在挖些草根树皮充饥。过去细问时,果然西燕骑兵曾来过数次,稍弱的坞堡都被攻破了,财物粮食劫掠一空,男人捉走建筑防事,女人则充作奴仆娼妓,悲惨得不堪。
“现在稍强些的堡垒都在结盟互助,一处被鲜卑白虏攻打,其他几处见烽烟即刻相援,方才能保得一时平安。小些的堡垒就不成了,根本斗不过鲜卑白虏啊。”
白发苍苍的老头,一边将草根放在嘴里咀嚼着,一边喃喃地说着,脸上的皱纹一道深似一道,沟壑纵横。
“天王……不派兵来援么?”
碧落嗓中干涸,已经忘了自己的饥饿。
“天王……唉,天王怕也有心无力吧!这里离长安太远,太远了些。”
老头浑浊不清的眼闪了闪光芒,迅速又消逝了:“现在结盟的坞堡,听说推了平远将军赵敖为盟主,有什么事,也可向天王上书。可现在……那鲜卑白虏,可恶,可恶啊!”
这里离长安太远?
碧落苦笑。
她所知道的,长安城附近的居民,同样深受西燕军所害,阿房城附近方圆数十里,更无平民居住。
除了西燕军,还是西燕军。
慕容冲从来不曾对他们的行为加过一丝约束。
老头颠三倒四的絮叨中,一旁的破屋忽然传来幼女的号啕大哭:“奶奶,奶奶……”
“老婆子!”
老头儿叫着,转身时猛了,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碧落忙扶了他,走入那破屋中时,却见一个七八岁的稚龄女童,伏在一个枯瘦如柴的老婆子身上大哭。那老婆子花白头发在凌乱飘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苇草编的漏空屋顶,却是死了。
老头儿自然伤心欲绝,可年纪委实大了,连哭都哭不出来,只是嗬嗬地喘着,半天才挤出两滴泪来。
碧落再不忍见这生离死别的一幕,正准备悄悄离去时,那老头忽然一把将她拽住:“姑娘,姑娘,你行行好!”
碧落摸了摸自己的包袱,低声道:“老人家,我没有吃的在身边。”
老头摇着头,死拽着她的衣襟,道:“哎……我不要吃的,只要姑娘给我家小聆儿一点活路就成。”
“活路?”
“姑娘不是要向南行么?沿官道再前行十里,有个条岔路往西的,转过一个山包,有个三官坞,听说那里还没遭难,能不能麻烦姑娘把我这小丫头送她三姑那里去?我的几个孩儿啊,也就这三姑娘还活着了。我这把老骨头,我这把老骨头啊,为什么还不死,还不死……”
那哭不出来的号啕,如钢锯般一点点锯割着碧落的五脏六腑。
她忍了再三,终于没掉下泪来,可继续前行时,马背上已多了个叫小聆儿的八岁女童了。
“姐姐,我已经再也见不到奶奶了,可我还能见着爷爷么?”
小聆儿睁着一双泪汪汪的圆眼睛,问着碧落。
碧落想起老头如风中残烛般的身影,很想给一个否定的回答,但她张了张嘴,却道:“会的,等见到你三姑姑,可以让她带你回来看你爷爷。”
小聆儿点点头,又道:“可三姑姑多半不敢……姐姐你看这路上,连个人影都没有,都给坏人吓得不敢出门了。三姑姑也胆小,这两个月都没敢回来看爷爷奶奶。”
的确,这样的战乱年头,敢出门的人越来越少了。敢孤身远行的女子,只怕碧落已是绝无仅有的一个了。老头把孙女托付给这么个素昧平生的女子,是不是觉得她不同于寻常人呢?
碧落握了握宝剑,久病体虚之后,手上力道已远不如当年,加上有孕在身,若遇到成队的骑兵,就真的麻烦了。
向前行了十里,果然有岔路向西,碧落早已饥肠辘辘,小聆儿则不断地转着灵活地眼珠,指点着一旁的树木,不断咽着口水:“那是榆树,榆钱可好吃了,唉,怎么连叶子也没有?那是槐树,槐花很香的,可早没了……”
碧落安慰她:“别急,快到你三姑姑家了,快有吃的了。”
她也必须找到有人烟的地方,尽快补足干粮和饮水。难不成让她一路挖草根啃树皮前往淮北?
正要转过前面那个小山包时,忽见山包另一面掠起大群飞鸟,伴着惊惶杂乱的鸣叫,远远飞往别处。
小聆儿呆呆地望着那些鸟,忽又说道:“去年冬天下雪的时候,爹爹用竹筛捉了好多鸟呢,炖的汤很好吃。”
“你爹爹现在在哪里?”
盯着那群飞鸟,碧落心不在焉地随口问。
“不知道啊!爷爷说他打坏人去了。坏人还抓走了我娘亲。”
小聆儿终于不再流口水,拿了脏兮兮的衣袖,擦了擦眼睛。
碧落猛记起她爷爷曾说了,所有儿女,只这三姑娘还活着的话,心里揪了一下,摸了摸小聆儿蓬乱的头发,低声道:“有坏人过来了,我们打不过,只能藏起来,小聆儿别说话,知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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