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今日他们不死,或者日后还可以救出更多的孤寡妇孺,期盼可能存在的未来的美好?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大秦灭了,曾经的大秦子民,面对充满仇恨的鲜卑铁骑,命运可能悲惨得无法想象!
舍卒保帅,弃枝护本,正是兵法要诀。
杨定当先拍马,冲到前方,一挥长矛,狠狠砸烂木栅栏,在栅中女子的惊呼声中,将牛车挑翻在地,然后奔向下一辆……
马蹄之下,犹传来女子的绝望哭泣和悲惨凄叫,再有几匹马踏过,转瞬便没了声息……
或许这种破开道路的方式实在太过吃力吧?片刻之后,杨定已满身满脸的汗水,挥舞长矛的双臂麻木地只知挑起,落下,看到那断手断脚痛苦不堪的女子眼眸,更是木然地一矛刺下,正中心脏……
杨定的眼睛,渐渐红了,如血光般殷冷地红着;而天光却渐渐地暗了,天边的褚红色,不再那样的绮丽嫣然,如凝结了的血块那样,阴沉可怖,深浓处接近铅色,也在铅色里浮泛着铁器沾满鲜血的黑褐……
山间掠过肃杀的秋风,谷前,谷中,谷后,漫天是化不开的森寒杀气,浓郁污腥……
眼前的牛车已越来越少,一辆接一辆牛车连车带人被砸得粉碎,踩入秦军铁骑,生死诀择前,再也没有人犹豫半分,流着泪将自己想保护的人赶尽杀绝……
但杨定高举着长矛的手忽然就顿住了。
不是犹豫,而是顿住,完全地顿住,连呼吸也已顿住。
暗淡的晚霞,忽然便另一抹明丽的亮红映得亮了,回光返照般挣扎,努力将那抹亮红下裹着的苍白耀出清绝幽妍的光华。
依然是牛车,却用鲜红的明锦围了端端正正的帏幔,如同临时搭起的小小祭台,被浇上了代表死亡的满台鲜血。祭台上竖着大燕慕容氏高高在上的旗帜,旗杆捆缚着的,是个遍体红裳的绝美女子。她唇边涂了朝霞般明亮的口脂,却掩不去那脸上木讷如死的苍白,以及漆黑双眼的空洞无神。
漆黑如夜的眼,倾尽所有的阳光和美好,都无法耀亮半分的眼!
杨定仰望着那个人,那张脸,那双眼,喉中哽咽的一团便再也忍不住。
只在顷刻间,泪流满面。
那被锦幔围着的牛车之中,却不是中空的,一排一排的弩箭,从锦幔的缝隙处,迅速射出,毫不容情;剩余的几十辆牛车之后,已可见大队的燕军铁骑,强弓利矢,严阵以待。
杨定的亲卫已发觉主将的失神,匆忙赶上前护卫时,一根翎箭已疾飞而来,扎入杨定胸口。
紧随其后的苻晖大惊,忙上前叫道:“杨定,你……你没事吧?”
杨定胸口一阵刺痛,给苻晖和亲卫一阵惊叫,这才恍然大悟,反手一拔,翎箭已被拔出。甲片处缓缓有血渗出,箭头也有鲜血滴落,好在他穿着最好的铠甲,虽中要害,却被甲片消去了大半力道,入肉不深,倒也无大碍。
“我……我没事!”杨定咧一咧嘴,自觉像是在哭了。
苻晖怒骂:“有事也活该!战场上也能走神,你不该死,谁该死?”
杨定颤颤地一笑:“三殿下,你没瞧出……那女子是谁么?”
“是谁?”苻晖就着那霞光,琥珀色的眼睛咪了咪,终于认出:“是慕容冲那个叫什么碧的义妹!怎么成了这鬼样子?得罪慕容冲了?”
他忽然扬起枪杆在杨定后背一击,打得他一个不稳差点摔下马去。
“杨定,你疯了么?”苻晖怒骂:“这是什么时候,你还打算怜香惜玉?”
挥枪和近卫一起挡落两枚飞向杨定的利箭,他扭头吩咐:“把那个女的先给我射死!加紧冲出去,冲!”
“不行!”杨定吸口气,高喝道:“三殿下,那是你妹妹!”
苻晖一时坐不稳,也差点从马上掉下来,扬脸向杨定怒斥:“你******再妖言惑众,动摇军心,我现在就宰了你!”
杨定不再看空中那个毫无活人气息的女子,振作了精神,和身畔的将士一起冲杀着,只在厮杀的空隙,才断续说道:“碧落……是桃李夫人生的……天王遗落在外的女儿……殿下的亲妹妹……”
天空彻底地黑了下来,似谁在说话间,便将一大块的黑幕扯下,覆落在这个满是血腥的战场,将那谷前谷外混战成的刀光血影尽数模糊成一团团的鬼影幢幢,鬼哭连天。
各式各样的惨叫嘶吼刀兵锐啸声中,苻晖在颤抖地大叫:“不管是谁,挡我者死!挡大秦者死!”
有人在悲伤应和:“是,不管是谁,挡大秦者死!乱天下者死!”
血雾弥漫,无数个冤魂在郑西的上空扭曲着怪异的舞蹈。
而还在马上的人,眼底只有鲜艳的血和森白的尸骨,早已分不清,自己是不是还活着,或者早就死了,无坚不摧的长矛利枪,只是梦里虚幻的影子,便如那绝望的苍白女子一般,是梦里虚幻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