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盖似对中山王颇有好感,点头道:“中山王殿下待人宽和,只是未免太自苦了些。姑娘放心,只要他到了河东,以他手中剩余的人马数量,应该不难找到。”
碧落仰头,愁道:“你们能找到,秦军也能找到,假如他再遇到秦军,可如何是好?”
高盖愕然,好久才道:“我悄悄加派我的部下去找吧,一定比秦军先将中山王找到。——横竖济北王殿下近日心情不好,天天醉酒,不会理会到这些事。”
碧落心神略松,敛袖道谢。
高盖摇头道:“也是个痴丫头啊,不谢我救你,只谢我帮中山王?”
碧落脸一红,鼻尖似又萦了慕容冲清新好闻的气息,望着门帘处透入的一线天光,黑眸渐渐明亮,幻出了星子样的晶莹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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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泓到底没把苻睿的尸体剁了喂马,反让人送出了山,交还给了秦军;而释雪涧的遗体被他留在自己的帐篷中放了两天,直至有异味传出,他才喝着酒,才按佛家的仪式,亲自将她火化。
这个生前被那般玷污糟蹋的女子,在被烧成灰烬后,居然遗下了两粒拇指大小的舍利子,据说只有修行很深的高僧,火化后才会出现的舍利子。
并且,那舍利子居然是透明的,晶莹剔透如水晶,乍一看去,仿佛两滴刚刚滴下的泪珠。
慕容泓将那两粒舍利子握在手中,在那堆灰烬旁边,哭得凄厉无比,如同原野里被猎人穿心而过的恶狼。
其后,曾经污辱过的守卫和将士,先后被慕容泓召去,以各种理由鞭怠毒打,甚至有活活打死的。半夜从帐中传出的凄惨号叫,也分不清是谁的,却让军中将领人人侧目,近侍亲卫更是个个惊心,再不知哪天会轮到自己死无葬身之地。
好在此时秦军已经另一个人的叛变拖住,大败之余,根本来不及筹集兵马应付慕容泓军。
叛变的人,竟是原辅佐苻睿的西羌名将姚苌!
王猛、苻融在世时,便曾对西羌姚苌颇为提防,可叹秦王苻坚自谓待姚苌不薄,姚苌又素来恭顺,南伐之前,竟将自己未登基前担任过、后来一直空缺的龙骧将军一职授给了他,让氐人臣僚深感不安。
想来苻坚让姚苌辅助苻睿讨伐慕容泓,本就有将苻睿安全交托给他的意思,谁知秦军大败不算,连苻睿也丢了性命,故而姚苌遣使往长安报讯时,气急攻心的苻坚未经思虑,竟将使者都给斩杀了。姚苌生怕苻坚下一步会责罚自己,弃了秦军逃往渭北,被当地的羌族豪强拥为盟主,继而自立为大单于,同样定国号为秦,自称万年秦王,改年号白雀,设立文武百官,俨然自成一国,与先建立的苻秦相对,被称作后秦。
消息传到华泽时,碧落正在慕容泓帐中侍奉。
慕容泓听说碧落基本恢复后,点名让她来侍奉自己,高盖不敢违抗,只得劝碧落隐忍着,待慕容冲来了后再作打算。
好在再见到碧落,慕容泓似已忘了她曾和自己拼命相搏的事,也不再打骂她,只是或坐着或卧着,喃喃地向碧落讲着当年北地的事,讲千禅寺的海棠,讲他从漫不经心到情难自禁,讲释雪涧的若有情若无情,讲他听闻苻睿纠缠她时的恨毒和嫉妒,讲他没完没了的相思和相恨……
碧落只是远远坐着,冷冷看着,听他的吩咐才给他倒茶或送水,然后在他彻底醉倒后一脚将他踢入毡毯中睡,自己草草收拾了满地的狼藉,便自行回到高盖帐篷中休息。
——军中无女子,物资匮乏,慕容泓也无意单独给她一顶帐篷,故而她依旧住在高盖帐篷之中。
高盖年纪与苻坚相若,是杨定义父,又曾救过她,碧落便下意识跟他亲近,将他当作了鲜卑军中的倚靠,凡事也愿意与他商议。
这日约在中军营帐议事,慕容泓又醉倒。高盖带了段随、宿勤崇、韩延等几名鲜卑将领过来,此见情形,无不苦恼。
宿勤崇嘀咕道:“现在兵围暂解,正是抓紧机会决定东进长安或回归故国的时候,殿下这般整日醺醺,如何是好?”
高盖也皱眉,却劝解道:“一时倒也不妨。姚苌一叛,渭南渭北皆反,长安危殆。以苻坚脾性,应该先会腾出手来对付姚苌,咱们先在此地立稳脚跟,一边继续壮大人马,一边坐山观虎斗,也没错。”
碧落听说连那日和自己温和谈话的老头儿也叛了,不由心惊。从他一回渭北便立刻拥有众多的部众来看,姚苌的反心,也非一朝一夕了,苻睿之死,不过坚定了他自立的决心而已。
那么,当年蔡夫人至死都在劝苻坚伐晋,到底有多少在为大秦的基业考虑,又有多少是为羌族的姚氏打算?
碧落不寒而栗。
还有,苻坚……
淝水大败,慕容垂联合丁零人叛于关东,慕容泓兄弟叛于华阴、平阳,碧落不告而别,长子苻丕镇守的邺城岌岌可危,三子苻晖镇守的洛阳前有狼后有虎,五子苻睿惨死,秦军大败,如今再加上姚苌叛于渭北!
他一生顺遂,几乎可以用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来形容大半生的征战道路,或者也就是这样的原因,才让他有足够的自信,去宽待降臣,甚至用汉人儒学的“仁”道治理天下。如今面对心腹反叛,儿女离散,四面楚歌,他的悲愤和惊怒该怎样地深入肺腑?上次见到他时,已经感觉到他老了许多,如今发际怕更要多了几许斑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