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坚哂道:“朕说你有才智,你说自己没才德,敢情是认为朕没有识人之明了?敢情你以为朕老糊涂了,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无能之辈?”
杨定忙道:“微臣不敢!”
苻坚掷下辞表,喝道:“不敢就把辞表收回去!朕这里出兵江东,正是用人之际,你敢现在辞官而去,朕把你杨氏一族全给禁足了,看你如何做你的不系之舟!”
杨定顿时闭嘴。
苻坚这话,显然不打算和他讲道理了,而他正是这天底下最有资格不讲道理的人。
苻坚再盯他一眼,才道:“下去,好好当你的将军去!”
“是。”杨定应声而退,面色倒还沉静,看不出大悲大喜来。
碧落正在猜度杨定意图辞官的居心时,只听苻坚又道:“碧落,你们多日不见,去送送他,顺便叙叙旧吧!”
“啊!”碧落一时惊疑不定,苻坚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地又加了一句:“你们两个,自然都是懂事的孩子,不用朕多说罢?”
碧落应了,料苻坚之意,必把杨定辞官之事,归咎于情场失意,让她出面安抚了。
若是以前,碧落断断不乐意接这桩差事,但昨日听杨定一番醉后真言,再也无法将杨定视同路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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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定刚刚走下丹墀,合体的浅色长衣随风飘摆,更形得他的身姿玉立,连墨青色的联珠花纹,也衬出了几分原来碧落不曾留意到的沉静和宁谧。
“杨定!”碧落唤了声,追了上去。
杨定立在杏树下,转过身来,尴尬地一笑,抬了脸看那一树的葱茏叶子和小小如珠的青杏,微见潮红的赧色。
待碧落走到跟前,那抹潮红已经褪去。他不待碧落开口,便道:“碧落,前几天的事,真的对不起。是我……糊涂了,才故意拆穿你给了宝儿令牌。”
碧落垂了袖,低头道:“南阳公主很想出去看你……那令牌,是她抢过去的。但的确是我没追回来,让你为难了……”
“不是你主动给她的?”杨定不觉一笑,连眸中都多了几分潋滟神采,迅速又敛了回去,吸了口气,有些艰难般开口道:“昨天……我是不是在你面前出丑了?”
昨天……昨天他醉成那样,还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碧落脱口便笑道:“没有,我从没见你那般直率过……”
话未了,已见杨定抬起眼,长睫下一双瞳仁晶亮里透出抹惊喜,还有……属于年轻人的那种羞涩。
碧落立刻意识到自己这话太亲呢了些,忙笑着叉开话题:“昨天服侍你的那两个女子挺漂亮的……”
这一次,杨定脸上的潮红再也褪不去,别过了脸居然不敢看她。
而碧落也呆住了。她在说什么呢?
一时两人都僵立地上,初夏的风温温地从花木间穿过,清新而柔和的气息。阳光透过轻淡的浮云投下,并不强烈,却灼红了两张年轻的面庞。
许久,杨定才笑一笑,终于抖落了那份不自在,说道:“那两个女子,是我堂弟杨盛找来的。他见我这两日心情不太好,一个人喝闷酒,就把我屋子里原来服侍的下人换了,叫那两个女子来陪我。我见了她们心里更烦,不觉喝得多了。幸亏你把她们赶了出去,不然我还不知怎么办呢!”
碧落不觉莞尔:“你那么机灵的人,还怕两个风尘女子?”
杨定笑道:“我一个人自在惯了,实在不知道该拿女人怎么办……”
他顿了一顿,又笑道:“知道么?她们回去见杨盛,告诉他我屋子来了个女杀手,吓得我那堂弟连夜赶过来,以为要替我收尸呢!”
碧落大笑,甚至笑出了一对梨涡,深深如醉。到底她还是有几分杀手气势,居然把她们吓成那样。
杨定目注她的笑容,只觉已经过去的春天一时又回来了,桃杏李花,竞争妩媚,都在眼前女子的一笑之间。
“如果你能常常这般开心笑着就好了!”杨定微笑着,温和道:“不要因为我而让自己不开心,我不会再困扰你。”
碧落一怔,只听杨定悠悠道:“那****在宫中受责,便去酒肆买醉,半醒不醒时,遇到了雪涧姑娘。她和我说,喜欢一个人是缘,喜欢一个人非得要对方给自己回报,那便是孽。我想了两天,终于想明白,我要的是缘,而不是孽。所以碧落,你放心罢!”
他说着,微微一笑,伸了个懒腰,向殿旁的石阶走去。
碧落看他走出老远,才从若梦若幻似解非解中醒悟过来,猛地想起苻坚的话,忙追了几步,问道:“杨定,那你为什么要上辞表?”
杨定回过头,发丝被风掠起,在他眼前飘动,看不出他的神情,只听他徐徐说道:“我又想了两天,下定决心,我不要缘,也不要孽,我要做,原来的杨定……”
杨定缓缓踏下石阶,踏上青条石铺就的长长甬道,悠缓的叹息,透过绿荫迢递传出:“我本想离京一段时间……但该离去的,其实只是心而已……我还是看不穿……”
原来的杨定……
碧落恍惚看到了平阳太守府初见的那个杨定,笑容清朗,懒散洒脱,无羁无绊,若不系之舟……
可那便是真实的杨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