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苻坚也益加忙碌起来,大战在即,粮草马匹、军械铠甲等都要添置齐备;且攘外必先安内,大秦内部诸胡林立,各有势力,苻坚也有些疑虑。
阳平公苻融屡谏秦王,让兄长提防诸鲜卑、西羌大将。其中鲜卑族以慕容垂为首,西羌以姚苌为首,俱是能征善战的当世人杰,在各自的部众中享有盛誉,振臂一呼,应者云集,不可不防。
为安苻融之心,苻坚索性将冠军将军慕容垂、扬武将军姚苌编归苻融节制,日后作为南征的先锋兵马,处于征战第一线,便不怕他们在国内有所图谋了。
碧落静侍在秦王身侧,对这些国事从不置喙半句,却悄无声息地将这类消息迅速通过慕容氏的眼线传了出去。
预先得到这些讯息,对慕容氏自然有百利而无一害,但对苻坚呢?
在苻坚身边愈久,碧落越感迷惑。
苻坚勤于政事,雅量容人,才德卓著,对大臣也颇是爱重,除了伐晋一事,向来从谏如流,绝对不是昏君。
而释雪涧更说,秦王乃是明君,天下大治,是百姓之福。
他兼并北方诸国,血流成河,伤人无数;可当此乱世,弱肉强食,不并他国,必被他国所并,不能说他暴虐。大战之后,他对诸国王公乃至百姓,并不以外族见欺,极是优容有加,甚至因此承受氐族重臣多方压力,也算难得一见的开明之人了。
他对慕容冲私德有亏不假,甚至他也对不住那被他冷落宫中十年的慕容夫人,但他在慕容夫人死后,似乎也开始在这方面反省。
碧落日日随侍,与他相处的时间,甚至超出了任何一位宫妃,苻坚颇是爱宠,多有赏赐,却并不及乱,颇有君子之风,也不知是因为国事繁忙,还是因为不想再出现一位孤独而死的慕容夫人。
日子久了,碧落渐卸了防范之心,与他略略亲近起来。见风大了,会去给他找衣裳来披;奉了茶和点心去,也会用手试试温度;甚至看他倦了,偶尔会去为他捶捶肩背。
这日傍晚苻坚乏了,步出披阅奏折的甘露殿,碧落急取了件披风,随了他走下丹墀,为他轻轻披上,并不多说一句。
苻坚久知碧落性情静默,从不以宫中礼节苛责于她,当下也不在意,自行扣了衣带,才微笑道:“这春天都快过了,并不冷。”
碧落垂了头道:“晚间风大。”
话未了,果然一阵大风吹过,掠过柳梢花枝,却将庭前一树杏花,吹得缤纷而落,纷扬如雪。
有两瓣在空中打着旋儿,飘飘摇摇,径落到碧落鬓间。
因后来渐不避忌,她倒也换回了女装,常是一袭青衣萧萧,挽着极简洁的发髻,只插一两根朴素无华的簪饰便算完事。此时粉色花瓣飘下,歇于蓬松云髻上,一时也不掉落,看来倒多了几分明媚。
苻坚抬起手,将那花瓣拈下,微笑道:“其实女孩儿家,还是穿艳些的衣裳好看。”
碧落愕然。
当日本是苻坚让她换青衣的,此时怎的又说艳些的衣裳好看了?
到底是君心难测,还是君心无定?
苻坚倒未觉出自己话语前后不一,只对了那凋零而下的杏花出了片刻神,才出言问道:“碧落,你喜欢朕那晖儿么?”
碧落不知苻坚为何有此一问,迟疑半晌,方才答道:“平原公允文允武,才识不凡,不过性子烈了些。”
“性子烈了些……”苻坚沉吟着,忽而拍了拍碧落的肩:“你放心,等南征事了,朕将晖儿召回长安,好好训示了,再将你赐给他,绝对不让他委屈着你。”
碧落才知苻坚居然在国事劳碌之余,记挂着她的终身大事,不觉感动。可惜,这桩婚事,根本不是她想要的。因此她只垂了头,低低谢了恩,继续沉默不语。
苻坚凝视着她,见她苍白着唇,一双黑眸在梨花般的面庞下更显幽深如夜,不由叹道:“还不开心么?总不见你笑一笑。”
“没……没有……”碧落慌忙抬头。
苻坚负了手,眸光甚是温暖,柔声道:“朕给你自由出入宫禁的令牌,若是宫里呆得烦了,可以去慕容家的亲戚里走一走,不然……去看看杨定也成。”
碧落心头乱跳,急急辩白:“我……我在宫里好得很。”
苻坚点点头:“是好得很,除了紫宸宫和朕这里,从不见你到别处半步。……你不觉得闷么?”
闷?
碧落没觉出闷来。以前在平阳,她只守在慕容冲身边,若非慕容冲遣她出去办事,她寸步也不愿离开,只想离他更近一些,守他的时候更多一些……
大秦王宫的壮丽华美,自然是平阳太守府没法比的,可这里没有慕容冲,没有那个比明月星辰更夺人眼目的慕容冲,一切便索然无味,倒还是紫宸宫那些不会说话的梧竹青梅,能让她有些缅怀过去的念想。
苻坚怅然望着她:“除了那日在五重寺和杨定逐闹,朕还没见过你……像个普通女孩子那般闹过,气过,激动过……朕才知道,你的眼睛里除了黑色,原来还是有其他颜色的。”
碧落怔怔听着,苻坚已徐徐伸了个懒腰,缓缓往殿内步去,声音越发低沉,渐不可闻:“本该成全你,可你已许了晖儿,宝儿又……”
暮色越发沉了。无数的落花如雨,在黑暗里明暗交替地翻飞着,如漫空飞舞的缭乱心事。
青衣萧萧的女子,独立花中,沉寂如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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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字的确……没啥内容。还改为一次更两千字吧,每日下午三点半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