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英雄泪》的歌声又从心灵深处飘起,“云里去,风里来,带着一身的尘埃;心也伤,情也冷,泪也干……命运有谁能知道?梦一场,是非恩怨随风飘”。
我、影子、引子抑或诗歌
2002年,是一道门槛。
我在门槛上蹲着,没有酒没有诗,我沉默得像一条暗暗的河。
我在我的第一本书的后记中这样写道:“我也只能选择告别……告别我的老师,告别我的同学和朋友,告别我的大学生活,告别我一生中的学生生涯,也告别我生命中最浪漫最抒情的年龄。”
告别对于追忆,成了一种疼痛时的补偿。
其实,我一直怀疑自己是否真的眷念校园。
眷念那有书声消长消落的草色校园。
像影子一样干净。
我不排斥成长。我知道我们只要是在成长,我们都终将走向行色匆匆的人生旅程。可是,那天亚亮从遥远的陕西宝鸡打来电话问我说:“孙禾,你毕业了有什么打算?想不想念校园?”旋即,一种莫名的感伤裹住自己,像经历了一场无法通畅的呼吸,苦难而悲剧。
我想对亚亮说,我想念校园。
这一年的七月。
我又终于离开了校园。
亚亮的马车,像风一样奔跑
电话中,亚亮还对我说,《绿叶帆》要停了。
一个刚满20岁的少年,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无奈得让人有想哭的冲动。
亚亮是个少年诗人,一个出生于20世纪80年代,在喧闹的青少年文坛中格外耐心沉静,不露声色的例外少年。在他倔强的风样年华里,凭着年轻,凭着执着,在陕西宝鸡虢镇的一隅,竟建立起了一个庞大的令人吃惊的以绿叶帆自居的张扬天地。
亚亮是个奇迹
亚亮是个大于奇迹又远小于奇迹的文学抗体。
说实话,亚亮不属于少年中那种才华横溢冠名为天才的一类,但绝对是一个精神和态度的积极献身者。亚亮诚恳自负,略带感伤,对文学殊途报有信心的精神品质敏感而外露,并通过有效的表达浸润了他自己的语言和阅历,本能自觉中,偏执又令人沉闷地信服。亚亮是一块文学的石头。
但掷地有声。
迄今为止,我读亚亮最多的作品仍是那本叫《绿色步履》的诗歌小册子。我读过多遍,每次读它都十分感动。严格地说,尽管亚亮很努力地写,但一直未能走出童年独步的村庄和对爱情铺陈的感伤,语言透支大,且犹豫彷徨。关于《绿色步履》,我写过一篇评论,认为他完成了一次少年诗歌意义上的“似水流年”,通过诗的品质和自述,在生命存在的尴尬和冷酷中,在“步履”状态下实现自我存在的检视。
亚亮成了一架诗歌马车。
和风一样年轻。
我对亚亮说,《绿叶帆》停了就停吧,业无休,创无止,我们都太辛苦,也太累。
是吗,亚亮?
关于《绿叶帆》
《绿叶帆》2000年9月创刊于陕西宝鸡,2002年6月停刊,共出版28期,累计发行15万份,联系交流全国30余个省市,波及各地大中专院校及普通中学700余所;报纸直接读者4万余人,报纸过目数达12万人次,接收稿件6万余篇,编发稿件1214篇。
其实,我真的无心罗列上面那些令人怀念但却不能继续的数字。
《绿叶帆》成了一只搁浅的小船。
《绿叶帆》是由年轻的亚亮一手撑起的,同时撑起的还有他那朝圣般的信念和坚持。我见证。
1999年,他,谢亚亮,一个打工的少年,为了学办报,从陕西奔赴遥远的湖北,他被那个年长还有些声望的报人分配以任务:每天拖拖地,再拖拖地。我想象不出亚亮拖地时那种不被尊重的表情,想必也是虔诚而认真的。2000年9月,他回到陕西,创办了《绿叶帆》,每月两期,全自费出版。这对于每月只有300多元薪水的亚亮来说,这种坚持也意味着生活将开始了一种艰难,一种前所未有举步维艰的艰难。这是触目惊心的。
但亚亮说他不怕。
可不怕,《绿叶帆》也要停了。
具体《绿叶帆》为什么会停,我不知道。反正我知道不是因为亚亮太穷。
一个没有月光的晚上,我从公司回家的路上,在经过一个露天餐馆的时候,我听到王杰唱的那首酸酸的《英雄泪》,我就突然想起了亚亮,像想起了自己当年在通往这个城市途中艰难跋涉时的身影一样。
年轻没有失败。
英雄泪后,想起幸福。
和文学一起跳舞,跳舞。
亚亮要把近两年《绿叶帆》所刊发的优秀作品编辑成一本书,书名就叫《花开有期》。这是极其朴素的自然行为,也是极其悲怆的文学舞蹈。有一点儿像挽歌。
我为亚亮的文学责任而感动。
因为《花开有期》。
这些文章我再也熟悉不过了。那一纸纸带着体温与呼吸的心语,那一篇篇张扬天赋和才气的华章,幼小而灵动,纯真而自然,明晰而宁静,运动而思远,既有智性的把握,又有意象的铺张,叙述从容洒脱,不刻意追求文体,语言透气性极好。
其实,因为工作很忙,我已很久没有这么集中时间阅读一些作品了,然而《花开有期》真的让我有兴奋的感觉。如果把一个特殊时期定为对文学本身的荒凉和悲哀,把一个特别群体定为文学本身的关注和同情,那么这个时期这个弱势群体最是恰当不过了。不过,因了《花开有期》,他们早熟早慧的姿势开始在文坛的角落里独自舞蹈;因了《花开有期》,他们稚小的心灵在汰选中开始变得崇高和延续;因了《花开有期》,他们举步的思维开始在常规中相互影响和渗透;因了《花开有期》,他们热爱的疾呼开始有了回声和余韵。
《花开有期》,是极限产生的希望,也是危境促发的生机。
我还是为亚亮的文学责任而感动。
泰戈尔说,春天把花开过就告别了。可能亚亮等《花开有期》出版后,也要告别了,在另一处为文学为生活而永恒维系。可我想,即使是若干年后,即使是物是人非,还是会有很多人因为《绿叶帆》、因为《花开有期》而想起他,以文学的名义,以年轻的高贵。
记住花开,还会有约。
记住花开,还会有期。
在文学的岁月里寻找故乡
这几年来,亚亮居无定所,漂泊不定,在地域上跨越了许多我意想不到的地方。
亚亮说,没有了《绿叶帆》,过段时间他很可能去京城,也可能去京城以外的其他地方。漂泊的经历我没有过。我只能凭空想象亚亮在京城或其他的地方流浪时的种种浪漫和艰辛,这种感觉跟我此时坐在城市高楼的窗口,遥想故土晨耕暮歇时的美丽没什么两样——迷茫而悲壮。我原谅亚亮的漂泊。
我想到了送给他的一首诗:
兄弟,在中原腹地
一双眼睛,像井枯了多年
又终于流出了水声
让生活和后来的幸福,都变得异常宁静
是啊,亚亮,孙禾,还有其他
地表上一切坚韧的植物们
在文学的岁月里突然就没有了故乡
没有了梦剩下的食物没有了石头流出的水
还像叶子一样镇定如初
既然如此,兄弟,命运流程仍有把握
我们都不问歌声,不问繁华
且把酒说诗
再说声,兄弟,祝福
写到这里,已是黄昏。我突然想给亚亮兄弟写一封信,诉说一些已经承受却从未模糊的心情。这时,《英雄泪》的歌声又从心灵深处飘起,“云里去,风里来,带着一身的尘埃;心也伤,情也冷,泪也干……命运有谁能知道?梦一场,是非恩怨随风飘”。
因为亚亮,我不知是预言的夜近了。
还是前方的路远了。
内容充实的生命就是长久的生命。我们要以行为而不是以时间来衡量生命。
——小塞涅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