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染将东西收拾一番,忍不住在那里出了会神儿,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连灯都已经没心思开了,脱了衣裳便往床上填。
正要倒头大睡,谁知碰到一个热乎乎的肉条。
蓦地一惊,差点滚到地上。
当即点亮了灯,这才看清,鸠占鹊巢的,正是刚刚从秦煜房间离开的戮十三。
如今他四仰八叉的躺在他的床上,一只手边上放着斩飏剑,另一只手还正正握着没塞上塞子的大酒壶。
睡得那叫一个舒适,完全没考虑过要给弋染留下半分地儿。
“戮师兄,戮师兄!”
弋染蹙着眉头摇了他半天就是摇不醒,一生气,狠狠地拍了他一掌。
这些动静正好被刚刚回来的秦煜听到。
他犹豫了下,还是过来敲响了门:“弋染,你没事吧?”
一直在专心致志猛摇戮十三的弋染竟然丝毫都没有发现,秦煜回来了——当即愣住。
“弋染?”
秦煜又叫了他一声。
他啥也没想,立刻跑过去开门:“小师叔,这么晚了你才回来?”
屋门外的秦煜站在月下,一身白衣,晚风满袖。
青丝扬起,手中握着一只短笛,定定的站在那里。
一时间,弋染有些看愣了。
“发生什么事了?”
弋染回神,移开视线:“也没什么。”
其实他有些犹豫要不要告诉秦煜:戮十三来了,现在霸占了他的房间,正呼呼大睡。
想什么来什么,屋里面一阵动静,二人一起看去,就见戮十三跌跌撞撞的跑过来,往弋染脚边上一趴,抱住他的大腿就开始哭:
“你为什么不哄我睡觉?”
弋染像被雷劈了一样,整个人定在了原地。
“你刚刚为什么不把我扶起来?你没看到我都站不起来了吗?”
他一边抽抽搭搭的控诉,一边嚎啕大哭,委委屈屈,无比可怜。
“你怎么能这样?你也不哄哄我?”
整个院子都回荡着他的嚎哭声。
“你为什么不哄哄我?”
“你为什么不哄我?”
“我为什么要哄你?”
呆了半晌的弋染机械的问道。
好在他说的声音很小,被戮十三自己的哭声盖住了。
但这也免不了他想再听一遍啊。
于是他一边往他裤腿上蹭鼻涕眼泪,一边抽抽搭搭的问:“你说什么?你就不能抱着我哄吗?”
哄就算了,还抱着哄?哄孩子吗?
“我好难过,哇啊啊啊——我好难过,呜呜呜呜——你为什么不哄我?”
抑扬顿挫,九曲连环。
这时,有个人温柔的摸了摸他的头,顺毛一样。
他果然好了很多。
弋染震惊的看着蹲下身去的秦煜,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说:“十三不哭了。”
戮十三委屈的直哼哼。
他又说:“十三喝醉了。”
“我没有!”
秦煜就笑了:“现在去睡觉,醒醒酒,明天就好了。”
戮十三一边扒拉弋染的大腿,依旧犟的很:“我没醉!”
话虽如此,好在终于不哭了。
眼睛一闭,流出蓄在里面的泪水,没几秒就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竟然真的是哄哄就好了!
弋染惊呆在原地。
秦煜起身:“把他扶到我房间去吧。”
“那师叔睡在哪里?”
“我可以……”
弋染打断他:“还是让戮师兄在我房间睡吧。”
“那你呢?”
弋染说:“我可以去后山练剑。”
见他坚持,秦煜默许了。
只是终究惊动了黎煋。
二人还未关上门,他就飘过来了:“小师叔,我好想听到十三的哭声了?”
秦煜便说:“你没听错。”
黎煋惊愕的张了张嘴:“他回来了?他跑你这儿来闹了?”
秦煜说:“没闹,就是哭了一会儿,现在睡着了。应该是喝醉的原因。”
黎煋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那小师叔也赶紧休息吧,已经很晚了。”
于是,秦煜便回房了。只剩下黎煋和弋染。
两个人对视了半晌,大概都觉得有些奇怪,便抬腿往外走。
走出了院门,弋染问:“黎师兄,戮师兄他,是不是这里有点问题?”
他含蓄的指了指自己的脑壳。
黎煋没想到他会这样直接,愣了片刻笑起来:“是不是游历的时候遇见他了?”
弋染一惊,没想到他竟然猜的这么准。
黎煋摇了摇头:“这并不难猜不是吗?”
此前弋染只有一次跟戮十三近距离接触的机会。也只有跟秦煜游历的那段时间是空白的。
所以,真的很好猜。
弋染默然。
黎煋抬头看向星空:“十三这孩子,自幼性子就很野,加上所有人都宠着,养的便过分任性了。不过是些小孩子脾气,不打紧。”
弋染反问道:“黎师兄真的觉得不打紧吗?就算他杀人?”
这下黎煋有些惊讶了:“他杀人了?”
弋染说:“我虽未亲眼见到,但见他行事作风,再加上旁人佐证,想来是不会错了。”
黎煋又问:“小师叔怎么想?”
弋染摇了摇头:“小师叔似乎不太相信,他觉得这其中有些误会。”
黎煋蹙眉。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细细说与我听。”
于是弋染便将之前遇见戮十三的事情都告诉他了。
他觉得这件事情告诉黎煋并没有什么。
既然秦煜管不住他,总有人管得了他,也该有人管管他的。
听完弋染所言,黎煋的面色沉重许多。
然后,他说了跟秦煜一样的话:“这件事情你切莫再告诉别人。”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后,弋染心里很不是滋味。
但还是应道:“是,弟子知道。”
似乎气氛过于严肃了,于是黎煋笑了:“弋染,你跟小师叔怎么了?”
弋染一僵,反问道:“黎师兄为何这么问?”
黎煋说:“我本不该过问的。只是近日,小师叔躲着山上的所有人。我有些担心。”
弋染垂着眉眼低声问:“从前不也是这样的吗?”
从前他还不认识他的时候不正是因为山上见过的弟子太少才会有那么多传言吗?
黎煋沉默半晌,叹了一口气:“事关你们的私事我本不该多言。但是,小师叔是个很脆弱也很敏感的人,我希望你不要让他难过。”
弋染顿住脚步:“黎师兄,我有想事情想问你。”
黎煋也停住,与他对视:“若是关于小师叔的,你直接问他比较好。”
弋染:“可是我觉得我不会得到想要的答案。”
他有太多问题了,可他问不出来。
黎煋忽然压低声线问:“你是什么时候对他产生非分之想的?”
什么时候?他也不知道。
是他忽然将自己捡回流云峰?
是他耐心的照顾自己、教导自己?
还是在妖怪的重刀将要砍在他身上时用自己的身体挡下的时候?
也许只是有一天忽然察觉自己对他的想法是不同于他人的。
而且他觉得别人对秦煜好是理所应当的,对他不好则不容忍受。
所以他格外讨厌戮十三。
但是反过来,秦煜若是对别人好,他心里会更不舒服。
看到他对戮十三的态度,比自己还要温柔耐心的态度,心里真的非常的不舒服。
甚至人间书生写的话本子里不着边际的编排也让他窝火。
他也怀疑过,自己是不是病了。但最终自己给了自己答案。
他只是,想要独占他,不跟任何人分享,想要占为己有。
可因为不想伤害他而格外的小心翼翼。
他太怕了,万一自己做的过分了让他厌恶怎么办?
他要是将自己赶下流云峰怎么办?
他不要自己了怎么办?
这些想法折磨着他,总令他心烦意乱。
也许以前他还无法为自己的这种心思定义,但狂补了那么多情情爱爱的话本子之后,他恍然大悟。
黎煋轻笑,有些缥缈遥远:“小师叔跟别人不同,而且性子也有些沉闷。这许多年来,即便是我也不能跟他多说几句话。”
他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从来都没有人真正知道。
说到底,黎煋也不过是奉命照顾他而已。
弋染垂首不语
……
秦煜的房间很暗,想来已经睡下了。
想起黎煋说的话,他站在门口愣了片刻,终究没有下一步动作。
罢了,天色已晚,明日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