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扶风林中小筑
“别走,别走,余洵你给我回来……”
“啊!”
已不知是多少个日夜了,总是做着这个梦,梦里的人看不清模样,只有声音一直在脑中回响。
是谁?到底是什么事?那么急切地……唤着何人的姓名?
屋里没有亮灯,林远轻抚掉额头的冷汗打着赤脚走到桌案旁,喝了一杯冷茶。
一丝凉意从心底升起,窗子不知何时被风吹开。本就身体孱弱的他,哪受得了这般寒风,连忙走回床边穿上鞋,披上外衣再慢慢走到窗边。
骨节分明的手正要关上窗,忽而瞥见那林中好似有抹红色,想仔细看看,抬眼眨眼间,却什么都没有,只剩下无边的夜色洒落在院中。
那风吹起房中人的发丝,露出一张清冷俊俏的模样,如天上的明月一般,独立在房中,像从画中走出来的清秀少年。
可惜那人脸上全无血色,在这夜色中,竟有丝白的吓人。
林远将肩上的外衣拉紧了些,关上窗,转身回到床边喃喃自语道“是我眼花了么……”
就在那转身之间,林中显出一抹红色,衣衫红得耀眼,竟然没有被夜色吞噬,独立于林中,周身散发出来的冷气,无人敢靠近。
邪魅的凤眼半眯着,嘴角微微勾起,右手指尖深深地掐入大腿中,留下了一道道血痕。
“终于找到你了。”低沉的声音无人听见。
随即,那抹红入夜而逝,消失在月光中。
卯时才刚到,床上的人就睁开了眼。又是一天了,拖着我这副身躯,终究还是又撑过了一天。
“真好啊,过了今日便是娘亲的祭日,待我拜祭娘亲后,这副躯壳随你们拿去罢了。”
屋内传来一阵阵捣药声,清瘦的人将各种药材放入臼中,拿着药杵的手正缓而有劲的一下下捣着。
“今日又该下山了,不知还能救人几日。”
林远将捣好的药材分放于纸上,再仔细包好,用晒干的麻藤绑上,放入药箱中。
林远推开房门再轻轻落锁,望着天边的光亮,再不赶路,只怕那位老伯就要等不及了,下山的路还远着呢。
天才刚亮,山路两旁生着的草木上还带着露珠,珠水打湿了林远的鞋袜,本就身体孱弱,经不起凉,加之起早赶路,顿时咳嗽起来。
“咳咳……”
望着那条长路,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还远着呢……”
休息片刻后,林远便又接着赶路,青袍渐渐隐于山林之中。
待那人已看不见影,身后的坡上出现一红衣男子,青丝随意披散,细长的双目眯着,明明是一副勾人之姿,但身上之态却清冷不张狂。
弗华看着地上林远留下的脚印,微微入神,单膝跪地右手轻抚林远刚停留的地方,缓缓的,那般温柔,像在抚摸爱人的脸颊。
“还是这般不听话,出门也不多加件外衫,着凉了可如何是好。”
可惜这番柔情的话语,下山之人听不见,也看不见那男子眼中的落寞。
到达刘老伯家中已是未时,太阳高高的悬在空中。林远的额头冒出少许薄汗,青衫因为疾步再加之背着药箱,早就褶皱不堪。
刘伯的儿子连忙将林远请进家门,再端上一碗清茶给他解渴。
林远坐在凳子上,喝了口青年递过来的茶水。刘伯的儿子见林远喝过茶后,现在他的面前,两眼含泪道,
“林公子此番辛苦了,为了我爹爹的病,连日下山来送药,可怜我家这般清寒,公子却不嫌弃,不收我们的医诊费,如此大恩不知该怎么报答才好。”
说罢,便要跪下,林远见状,连忙伸手去扶。
“如此作甚,岂不是愧煞我也,我本就是郎中,既学得一身医术,自当救人一命,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林远为难的将他扶起,也不坐下,便一同站着。
“快把药给刘老伯煎下吧,喝了这几副药,老伯身体应无大碍,过几日便可起身了。”
“多谢林公子,多谢林公子!”
刘屈脸上抑制不住的欣喜,“公子若不赶时间,便在我家用饭罢,虽是粗茶淡饭还请公子不要嫌弃。”
林远静立在一旁,听着这话,不知该如何作答。
独居惯了,他是最怕在别人家用饭的。
想了片刻后,眼中流露出歉意。
“不了,我家中还晒着药材,若我不回去,怕是夜晚的湿气入药,便不可用了。”
林远到床边,搭上刘伯的右手,细细把脉。确认他再无病痛,便背上药箱就要走出门去。
“林公子,请等等!”
刘屈从旁屋拿出一包腊肉塞到林远怀中,
“这是家母生前腌制的一点腊肉,还请公子收下。”说罢,便把东西塞进林远的怀中。
看着怀里的腊肉,林远顿觉惶恐,连忙推脱道,
“不可不可,这是刘兄亡母所做,我怎可收下。”
语罢,将怀中的腊肉又放回刘屈手上,便要抬脚出门。
刘屈拉住林远的衣袖,拿过药箱,便将那包腊肉塞入箱中,
“林公子素来清减,于我家有大恩,救了我爹一命,我那逝去的母亲,在下面知道了这事,也会感激公子的,公子便不要推脱,收下吧。”
林远看着刘屈诚恳的眼神,如若他再推辞,便是要辜负一番好意了。
明眸深邃,看着这包腊肉微微出神。
再不赶回去,只怕是入夜还不能到家。
“如此便多谢了。”
林远拜别,转身走回小路再次上山。
山脚的木门始终未传来关门声,那刘屈还在门口望着林远的背影,对着那背影心怀感激的深鞠一躬,许久未起。
林远没有转身,此时他的脸上已是两行清泪。娘亲,我也是有娘亲的。
可我的娘亲十年前就去世了。
风吹起了他的外衫,吹干了他的鞋袜,可脸上的泪痕,却怎么也吹不干了。
待林远回到家中,已是亥时。才进入院中,林远心下便疑惑,难道今早我没有晒过药材,怎么药材都在房中?
看来真的是我病入膏肓,连记性都不大好了。
走进房门,林远将药箱放在木桌上,打开盖子,轻轻拿出那包腊肉。
一瞬间,房中便充满着一股厚实的肉干味。
林远坐在桌旁,倒了杯茶慢慢喝着,赶了一整天的路,此时林远的衣衫已有丝杂乱,领口微微开着,木簪松松垮垮的别在发间,喝着茶水的姿态,却还是那般温文尔雅。
稍坐了一会,林远便觉得腹中饥饿,还有点微痛,想来定是一整日都未曾进米的缘故。
看着桌上的肉干,林远不自觉的咽了下喉咙。
要不,今日就吃这肉干吧。
想着,便打开外包,削瘦的手指拿起一块肉干,放入口中,仔细咀嚼。
果然,才嚼了几下,肉香味便充斥着整个口腔,咸甜的滋味在口中回绝,好不美味。但此时林远的心中更觉酸楚。
这是别人母亲做给自家孩子的吃食,可我母亲做的食物,我早已记不起味道了。
本就胃口小,吃了几片腊肉干便觉有饱腹之感,拿起随身的棉帕轻轻擦拭手指。
看着这细长的手指,倒真像那女子的手一般,青葱模样,只可惜常年上山涉水,采集药材,这手早已老茧横布,不再柔嫩。
也好,这才像男儿的手。林远正要将肉干包好,屋外便传来一阵惊鸣。
在这深山之中,还有谁会来呢?莫不是野兽在此移居?
心中一紧,拿起锄头踱步向窗外走去。此时正是夜半时分,除了方才的惊鸣声,屋外便只剩蟋蟀虫鸣之声。
林远握着锄头的手不觉紧了几分,脸上布满着愁意,牙齿轻轻咬着下唇,向窗外一看。
院中空旷,哪里有什么野怪妖兽,只怕是自己的病情加剧,出现了幻觉。
正当他放松下来,屋外传来一阵阵呻吟,倒不像猫叫,倒像是……狐狸?
再一细看,果真见那草丛中躺着一只白狐,皮毛发亮似的,在月色下倒显得玉一般通透。只见那后腿处竟不停地淌着血。
林远连忙放下锄头,快步走出屋外到那草丛旁,用手试探着白狐的气息。
气息已经很弱,喘息声也停了,只怕这白狐再不救治便会命丧于此。
林远不敢耽误,用力扯下一处衣角,将那白狐的伤腿包上,暂时止住了血。
手在白狐的额头轻抚着,想要减少点它身体的痛楚,将那身躯抱在怀中时,林远感受到了白狐的心跳,竟这般快,看来还有得救。
那白狐的眼珠转动着,不知在想什么,用头轻轻蹭着林远的衣袖,将身体与林远更靠拢几分。
远处的山林静寂着,只有这一家还亮着油灯。
林远将白狐放在木桌上,轻柔的,生怕弄疼了这小家伙。
屋里就一盏油灯,放在桌上,林远怕看不清狐狸的伤势,便把油灯拿近了几分,又怕灯油滴落,伤着狐狸,便又拿远了几分,如此来回,不知怎么才好。
桌上的狐狸看到这般场景,心里一笑。这人还是这样犹豫不定,当真是可爱的紧。
只不过再不给我疗伤,我的血就要流完了……到时候我还怎么演戏!
正当林远不知该怎么办时,一声轻叫自桌上传来,
“唧……”
林远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狐狸,怪我这般犹豫不决,你定是很痛吧,我这就取来药材为你疗伤。
一刻钟后,小狐狸的伤口已经包扎好,林远又喂了它几口清水,狐狸的神智才清醒几分。小小的爪子不停地抽动着,定是疼痛难忍。
只不过这小模样,倒真有几分可爱,借着油灯微弱的光亮,林远这才看清狐狸的全貌。
只见那狐狸全身似雪,没有一根杂毛,毛发柔软,竟比上好的绸缎还要丝滑,想来应该是珍贵的品种,不知为何会误入这林中,还伤的如此之重。
白狐琥珀色的眼珠不停转着,看着眼前的林远,嘴里发出“唧唧”的叫声。
“你可是饿了?”
林远猜想这狐狸定是误入林中,被其他兽物所伤,加之现在强势严重,身体虚弱,定是饿极了。
便从篮中拿出一颗李子递到白狐的嘴边,可白狐轻轻叫唤着却不入口。
“不酸的,你尝尝。”
“…………”
“是不是现在咬不动,要不我咬碎了喂与你吃。”
说完便将李子重新拿到自己嘴边咬了一口,细细咀嚼几下再用手接住嚼碎的果子放在白狐的嘴边。
某狐嘴角抽搐,却又不能动弹,只好伸出粉嫩的舌头慢慢舔着林远手中的果子。
看着林远嘴角残留的汁水,白狐心里一紧,不觉心跳又加快了几秒。
这小子!如今竟这般苛待我,给我吃他嚼碎的东西。
好吧,看在你是担心我的份上,我不同你计较,可我们狐狸再怎么样也是吃肉的啊……
今日我已沦落到吃果子了,待我伤好,不用再同你演戏,我定要好好尝尝这果子的滋味,不过是要从你嘴里……
灯火忽闪了几下,现下已到了子时。
虽说狐狸皮毛深厚,但林远怕它伤势过重体温冷降,生怕它在夜中受寒而亡,便从柜中取出干净的衣被,将白狐移放在被中。
林远经不住困意,用茶水漱了口,解了外袍,脱了中衣,只剩下里衣匆匆上床,待看到白狐已无碍,便盖上被子闭上了眼睛。
此时,屋外一片寂静,屋内也没有声响,只有林远沉沉的呼吸声。
一道炙热的眼光从床沿边传来,黑暗中,白狐看着床上的人儿正好好入睡,伸展了自己的四肢,一直不能动弹真是累煞了。
小小的爪子挥舞着,白狐轻巧的跳上了床,走到林远的身旁,在他的左臂弯处卷着身体也沉沉睡去。
真好,你又在我身边了,余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