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目前王旭的泰华公司财务账目已经被辽宁方面封存,副总经理秦安国目前也因为涉嫌参与文物倒卖被带往辽宁进行协助调查,泰华公司目前只有另一名新来的副总经理在主持日常工作,但他对泰华本身也不是很熟悉。而旧城改造项目又属于一刻也不能耽搁,区委区政府和有关银行亦务求火速收拾局面,将负面影响减至最低。在王旭被带走的第三天,区政府人员、银行方面临时加班,与泰华公司召开紧急三方会议,商讨如何处理王旭的资产问题。一般来讲,处理这种事情只剩下银行拍卖抵债、或引入资金启动工程两个可能性,而泰华公司在银行的贷款总共只有6500万,银行也无权拍卖这么大的项目,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后者。
对于王旭来说,最终被认定重大违规和刑事犯罪已成定局,泰华公司以及就该项目何去何从,现在是摆在任品和杨成辉面前的一块难啃的骨头。
这天,杨成辉来跟天佑聊天。自从熊韵竹去世以后,天佑在哈尔滨的时候多了,他不愿意回深圳,因为他总觉得那是一个伤心之地。但他又不能不回,因为那里毕竟有他的事业。
听到杨成辉让他出主意,天佑说:“我先说点题外话吧,在我国这样人口密集的地方,常常涉及千家万户子子孙孙的利益,你要让大家服,就得让大家从一开始就有表达的机会。你不能官商合作策划于密室,令建筑师画出蓝图,官商对蓝图和操作方案都满意了,然后对住在那里的民众说:上级有关部门决定,我们这块地方要改建了,诸位得搬家,原有的房子给您作价,新家已经给您在其他地方盖好了,保证比您现在住的房子好。这听起来似乎不错啊,实际上是不公平的。这样让被涉及的民众有机会知道,有机会表达,有机会参与的制度,是不是会搞得事情做不成呢?是不是会乱?不会的。因为人是一种理性的动物,人是知道好歹的。人都能理解,世界上的事情不可能照你一人的心思,少数服从多数是这个社会有秩序维持下去所必需的。民主表决的结果,往往是能够得到尊重和实现的。房地产的变动,涉及各家各户子子孙孙的利益,你必须作出这样的假设:看起来很美好的方案,仍然可能不公平地伤害了无辜者的利益,受伤害的人,必须有一个地方去评理,这就是独立的法庭。有了冲突,要找中立的第三者来评判。有利益纠葛的双方自己争,是很难争出名堂来的。而在制度上,这样的第三者就是法庭。”
杨成辉问:“上法庭有用吗?”
天佑说:“也许你会说了,要是法庭判下来说得拆,那还不是一样要拆。这言下之意司法挑战是多此一举。事实上,不是这样的。既然上法庭,就可能输也可能赢,不然就不叫法庭了。不管输还是赢,有没有法庭,有没有司法挑战的途径永远是死胡同,是完全不一样的。法庭、独立司法的存在,将本质上改变社会的权力平衡,改变民众的无助地位。从长远来说,没有一个独立公正的司法,社会就难有公平,就不会有稳定。”
杨成辉摇了摇头:“我觉得你这样的想法是劳民伤财。”
天佑说:“房地产开发需要拆迁的时候,公平的补偿是一条不可忽视的原则。拆还是不拆,不应该是一边说了算。拆还是不拆,应该有大家都能接受的法律来衡量。房产的价格,特别是房产在以后年头里的涨落,往往不是单纯根据你的房子的制造成本,不是那些砖头木头的价值,而是它的空间位子。政府应该是市场外的主持公正者,是裁判,是警察,而不能自己进来当商人,当运动员。一般的房地产开发,造房子卖房子,那是民间业界和顾客的事情,政府是站在旁边维持秩序的。”
杨成辉说:“得了,我不听你这些了,我问你,你准不准备接手这个项目?”
天佑又笑了:“看看,你又急了,我跟你说了半天关于拆迁过程的事情,那么现在我说说关于泰华公司的处理问题。在法院未对王旭进行有罪判决之前,政府无权处理泰华的资产。”
“可我们可以以他们丧失了履约能力来终止合同。”
“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旧城改造是一个影响巨大的公众性项目,政府急于处理,将负面影响降到最小这我是理解的。但处理问题要合法。”
“你有好办法吗?”
“王旭的问题折射出很多问题,所以,我可以给你一个建议,目前在王旭案件没有结束调查和被法院定罪的情况下,可以对泰华公司资产进行托管,也就是委托管理,当然这也要走正常的法律程序。”
“怎么个托管法?”
“在王旭丧失了对泰华公司的实际控制能力以后,政府可以向法院提出对自己财产的保全诉讼,这样,法院就可以被委任某一机构为王旭财产的接管人,并有权管理该财产,以保存其价值及调拨该财产,以便于偿还所欠政府的款项。”
“这确实是个可行的办法。”
“这样最大的好处就是,避免了泰华的资产会被出售抵债,由于案件未明朗化,也就暂无出售资产的可能,而且因为旧城改造项目的特殊性,泰华公司不得不继续运作,你说我说的是不是这个理?”
“王旭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从商人的角度,你怎么看他?”
“一个没有背景的人,他要将生意做大做火,靠的是两条生命线的同时存在,缺一不可。一是项目,二是银行。项目的确立靠实力,而与银行的运作则往往要靠交情了,银行是项目实施的资金支持。王旭作了这么多年生意,跟银行的关系搞得如此一般,所以在旧城改造项目中举步维艰。个中教训,可能是他太过于依靠某些不可言传的东西了。”
“如果你要接盘,你准备怎么做?我准备建议区政府由恒邑来托管。”
“当我感觉到一个项目可以做时,先交给法律部,考察里面有没有法律风险,有没有猫腻,有没有纠葛。法律部如果通过,再交预算部,考量该项目的结构、平台、收益率,如果有利可图,就写一份报告,最后召开股东会议,决定投不投,怎么投。”
“假如王旭没有做违法的事情,你认为他能把旧改项目顺利完成吗?”
“那也不能,资金实力不足的情况下扩张过快。只要有个风吹草动,资金链便有危险。何况他本人又未能建立足够信誉,这个信誉包括市场信誉和银行信誉。最初,他高价举牌拿下这个项目,这本来是欺人之举,可以利用,但不可以自信。换言之,不管你说你要买这块地要花多少钱,说白了就是告诉别人你有多少钱,可实际你的家底你最清楚,如果举牌的结果是既骗了别人,也骗了自己,那么,失败是必然的。王旭正是败在自己的聪明之上,没有人害他,没有人坑他,他挖的坑,最后埋了自己。王旭拿到这么大的项目,如果是我,我可以拿它到深圳去融资,众人拾柴火焰高,你分出了利润,其实也就是分担了风险,可他没这么做,反而走了另一条路,可惜啊。”
郝世家走进深圳中心区一座大厦顶层的一间办公室,陆学章正在窗前站着。郝世家问:“陆总,王旭的问题已经解决,任品的事情怎么解决?我们目前只有他跟于丽珍,还有那个庄主任乱搞男女关系的一些证据,不足以告倒他。”
陆学章并不回头,眼睛依然望着窗外美丽的深圳中心区景色,说:“看来这个任书记能做到今天这个位置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我们现在明知道于丽珍那个香港公司的所谓投资跟这个任书记有关系,但就是抓不住他的把柄。哼,我还有办法。这样,你安排香港的朋友向廉政公署举报于丽珍那个公司。”
郝世家说:“知道了,转身就要走。”
“等等,罗梅豪和廖济周的问题现在怎么样了?”陆学章问。
“罗梅豪和廖济周都已经在深圳被辽宁警方诱捕,已经带回了辽宁。”郝世家笑道。
陆学章转过身来,眼睛里透出一股亮光:“现在该我们登场了,这是一把钥匙,你亲自去哈尔滨,办两件事,一,把我给胡雨准备的那套房子里的东西扔掉,枪不是好东西,我们不能用它,我们用脑力来战胜对手。二,按这个地址,把那里的那批东西秘密运回来,这些就是咱们未来的启动资金。”
一个电话打进杨成辉的手机:“杨区长,听说你叫人在整理李主席的材料是吧?我告诉你小心点,与人方便,就是给自己方便!”
杨成辉问:“你是谁?”对方并不回答,放了电话,杨成辉知道对方用的又是公共电话,这样的电话,最近他已经接过几个了。
杨成辉对跟他一起在开发区研究企业工作的方少良和徐学勇说:“这个李凯航他究竟有多强硬的后台撑着,才能玩司法于股掌之间?调查他和他的两个副手时所遇到的阻力怎么如此之大?”
方少良回过手,把刊登李凯航优秀事迹的报纸往办公桌一推,点着报纸上李凯航的照片说:“李凯航的事,你就不要再查下去了,这不,报纸上又发表了吹他的文章。这篇文章不受到高层的指示能见报吗?我的大区长,你别硬扛了。”
徐学勇也说:“权力斗争的残酷性,你我都知道。要是李凯航动员他的政治资源来实行自我保护的话,我们一个区一级的检察机关和纪检部门还真不好使。这李凯航啊,以前做过教育局长,组织部副部长,不查没问题、小查小问题、大查大问题。考虑他背景比较复杂,靠山比较硬,我看啊,杨区长,我们不能跟他们硬来,要千方百计保护好自己。这好比打仗一样,抢占制高点,才能控制住敌人进攻,活着撤退的路线不是?”
杨成辉的手指点着报纸上李凯航的照片,不服气地说:“这张报我看过了。我有材料,根据李明辉的交待和几个拆迁户的揭发,李凯航有受贿嫌疑。”
方少良问:“证据呢?我们拿不出任何有力的证据,李凯航从来没亲手收过贿赂,那几个拆迁户的钱也就是交到李明辉和孙宝华的手上。再说我得到的最新消息李明辉已经翻供,否认与李凯航在经济上有任何关系。”
庄潮红走进任品的办公室,对任品说:“任书记,遵照你的指示,周局长和省局市局的朋友去了辽宁,汇报了一些情况。王旭涉嫌巨额文物倒卖案和非法洗钱案,他开始交待一些问题,可能会涉及到一些人。但这件大案,由公安部直接抓的人,王旭究竟交待了什么,周局长一时也打听不出来,我让他把情况摸清楚再回来。”
任品面无表情,半晌他睁开眼睛,显得有些疲惫:“大姐,我们自己现在不能乱了方寸。我们要做市里和省里的工作,争取把王旭的案子拿过来,我们自己调查。毕竟洗钱的案子发生在我们这边,扰乱金融秩序比一些小小的盗窃要严重得多,如果做不到,王旭案子涉及到什么人,再调查就必须控制在我们手里,明白吗?”
庄潮红刚走,李凯航就进来了,他说:“任书记,这杨成辉也太不像话,天天派人搜集李明辉和孙宝华的材料,简直是个害群之马,好像就他是焦裕禄,我们都是贪官污吏。谁不是为党辛辛苦苦的工作?”
任品说:“李主席,你也不要激动,你看啊,我这个同学就是有点认死理,我劝过他几次,可是他不听,你也别激动,改日我再找他谈谈。我突然想起曹植一句诗,高树多悲风,海水扬其波,利剑不在掌,结友何须多。”李凯航忽然觉得任品这话里有点什么意思,到底是什么,一时还真想不明白。
王旭出事以后,常委扩大会议还是首次召开。出席会议的还有几个不是常委的副区长。会议气氛显得非常严肃。杨成辉把泰华公司的问题作了通报,一是目前旧改项目的严峻形势,突出讲了拆迁户的实际困难及不稳定情绪;二是比较具体地介绍了拆迁过程中暴露出来的腐败问题;三是通报了政府工作组进驻泰华后工作开展情况,现在主要的问题是泰华。
大家听了脸上表情都很严峻。任品就让大家都发表发表意见,拿个态度。方少良说:“拆迁问题上暴露出来的腐败是我区腐败现象的一个缩影,问题在拆迁指挥部,责任在区里。主要是用人上的失误,用了一些不称职甚至是思想作风有问题的人,另外当初让泰华继续做这个项目,本身就是一种失误,有关领导应该负起责任来。”
任品打断方少良的发言说:“教训以后慢慢再总结,先谈谈问题怎么解决。”
李凯航说:“由于拆迁的问题牵涉到我,我个人的态度一是按照组织原则,本人坚决回避;二是积极支持区委、区政府对泰华公司作出的任何决定。同时我也建议杨成辉同志回避为好,毕竟泰华公司是与你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特别是你前次常委会上提出叫恒邑公司托管的建议,你插手其中,对整个项目不利,对你本人的形象也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