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妃年老心血不足,早早就起来去佛堂了,只吩咐一些丫头不许打扰了黛玉歇息。
黛玉虽然这几年着实调养了,可是到底还是易警醒,太妃一起,她也就醒了,只是躺着听窗外跳跃着的雨声。
夜里凉风轻轻呼啸,虽不及冬日锋利如刀,可是依然有一份凄冷,让黛玉不觉有些感伤。
老太妃似极爱黛玉言谈举止模样性情,在黛玉身上,一应饮食起居,竟比待水溶还精心些儿,满屋子里的丫鬟,也都是对黛玉极其恭敬,没有一句儿不是的言语说出来。
自然是因为北静王府里对黛玉不同,这些下人也不敢说什么,只好小心伺候着黛玉。
黛玉严严密密裹着水红绫子被儿,正在帐子里发呆,就听紫鹃道:“王爷来瞧姑娘起来了没有。”
黛玉伸出纤纤素手揭开帐子,迷蒙着似睁非睁的双眸,神态娇憨可爱,嘴里咕哝道:“外面下着雨呢,如今虽然春天,可是冷得很,还过来做什么?仔细冻着了。难道今儿是不用上朝的?”
只见水溶披着一身蓑衣进来,戴着极大的斗笠,带进了一滩水渍,让黛玉不觉一笑,道:“又做渔翁去了?”
水溶拿下斗笠,脱了蓑衣,里面却依然是正白色的蟒袍,束着黛玉做的那条腰带,更显得身材挺拔。
紫鹃过来轻伸皓腕,将绣着山水的帐子轻轻挽起,用两旁的金钩挂着。
虽然黛玉不曾梳洗,可一幅绣着龙凤呈祥的水红缎子被面儿,更衬得黛玉温润如黛,晶莹如玉。
水溶坐在床边的一张鼓凳上,道:“这是金箬笠、玉针蓑,十分细巧,可不是市面上卖的那样刺猬似的。我也赏过别人几件,只不过没有咱们自己穿得这样精致罢了。快些起来,别托懒儿了,我也给你预备了一套呢,穿来瞧瞧。”
一旁紫鹃识趣地笑道:“可不就是前儿见的画上的渔翁渔婆了?”
黛玉腮上绯红,坐起身来,拿过水溶手里的金箬笠,往头上比了比,对水溶俏皮一笑。
水溶忍俊不禁,道:“瞧把你淘气的,这个是我素日里戴的,你也不嫌大?”
黛玉的脸蛋在金箬笠下显得娇小细致,回眸对水溶又是一笑,目光宛若暖风拂过太湖春波,容颜更显得温婉娇丽。
屋中早已有冯云等人拢了火盆,里面就是淡淡的火星和未曾燃尽的木炭,并没有热气,却去了屋里的湿气,不知道放了一些什么香料,荡漾着一股兰花香气,幽幽沉沉,甜甜腻腻,气息并不浓,极清幽淡雅。
水溶问道:“知道你有择席之病,昨天夜里睡得可安稳?”
黛玉听了摇头,道:“还好,也不过这么着,只是昨儿夜里风大雨重,有些气闷。”
水溶怜爱地看着她,道:“不是昨夜风大雨重的缘故,倒是你不喜夜风夜雨罢了,我说得可对?”
黛玉点头,道:“我最不喜夜风,有些薄情,让人无法掌握,想必轻薄的梨花桃花,早已一夜落尽了罢?”
水溶脸上浮现一丝淡淡的宠溺,道:“花开花落,自有定律。你呀,不是不喜夜风,是不喜夜风那样的人物。”
淡淡的几句言语,轻轻的一点温润,这是细水长流的生活,蕴涵着绵密的情意。
黛玉生性散漫,不爱接人待物,自然不喜太过大起大落,最钟情的,依旧是波澜不惊,因此心中十分喜悦。
冯云抱着黛玉的衣裳进来,笑道:“听你们说着家常里的话,不过就是吃饭了没有身子好了没有,好似没什么意思,可是细想起来,味儿却浓,就像是蜜糖水似的,满屋子不用熏香,也是十分香甜;不过依我说,倒是更像冷水泡的茶,后劲儿浓。”
说得黛玉脸上更是一红,地下几个小丫鬟早就笑开了,道:“这话极是!”
一丝不解之意又浮上冯云面上,皱了皱眉头,道:“姑娘身子骨弱,可不就该多歇息的?也不知道王爷心里想着什么,每每姑娘来了,只带姑娘到处走动,不知道有什么趣儿?要是我,早腻烦了!”
紫鹃听了失笑不已,道:“姐姐不知道,在贾家里,姑娘就是走动少,身子也动不动就病了,筋骨极差的,到了这里因有王爷陪着姑娘散步,气色红润了许多,饭食也进得比先前多了,可见走动得多对姑娘身子骨倒好。”
黛玉拿着金箬笠把玩,转眼打量着冯云,认识了冯云也有好些时候了,可是今日才是头一回细细打量她,只见她穿着大红棉纱小袄,松花色长裙,年纪不过二十许,素颜比花,明眸胜水,唇边颊上更有无限柔媚风情,掩不住她一身气度,虽不及自己那般清贵脱俗,却也十分雍容大气。
水溶看到黛玉目光,就明白地笑道:“冯姐姐是宫中的女官你是知道的,身份也是贵胄千金,自然不比别人。”
冯云笑道:“王爷说这个有什么意思?凭我进宫前是什么身份,如今只是老太妃的丫头!”
说着笑吟吟地看着黛玉,神色之间就似对一个可爱俏皮的妹妹,道:“太妃答应我了,明儿我跟着姑娘一块回去。”
黛玉有些惊奇,问道:“姐姐在这里是好好儿的,如何跟我回去呢?”
冯云笑道:“亏得姑娘还说呢,我就知道那家里不是好相与的。素日里那薛宝钗若是外露心计还好些,如今却十分内敛起来,底下不知道如何算计着姑娘呢!姑娘虽聪敏,可是却不懂这些勾心斗角,我在宫里是司空见惯的,在姑娘跟前防备一些也是好的,老太妃太妃和王爷也放心好些!”
黛玉听了这话,便知道是水溶向老太妃讨了冯云给自己,不由得对水溶眼波流转,娇态可人,却也不由得顿了一顿,道:“虽然如此,可是,那里的闲话未免对姐姐不好,也是我对不住姐姐了。”
冯云十分爽朗,素手掩口,笑道:“罢哟!我在宫里的时节,什么样的闲话什么样的闲事没听过没见过的?贾家里那一点子闲言碎语,对我不过就是蚍蜉撼树螳臂当车,再说了,她们再怎么不高兴,也不敢说我的不是!”
说得黛玉笑起来,对水溶道:“你出去,我要起来了!”
水溶起身拿过黛玉递来的金箬笠,自然避到了外间等候黛玉。
冯云和紫鹃伏侍黛玉穿了衣裳,洗漱完毕,又拿了一支白玉簪子要给黛玉挽着青丝。
黛玉自幼见过无数奇珍异宝,北静王府里更是搜罗了极多的宝贝给自己,可是这支簪子倒是没见过。
簪子头只雕刻着兰花花苞的模样,透着淡淡的粉色,似有光芒划过。
冯云见黛玉神色,便知端的,笑道:“这是太后娘娘年轻时候陪嫁的东西,叫做兰心簪,还有一样好处就是能试毒的。听说姑娘来了,所以吩咐人送来给姑娘,还说姑娘闲了,也该进宫里陪陪她老人家呢!”
黛玉拉起青丝,不梳发髻,只用那枚兰心簪轻轻挽住青丝,余下的青丝用淡绿色的丝带轻轻挽在背后,结了一朵松松的兰花结,笑道:“你们哪,都是太宠爱我了!”
冯云又剪了一朵翠兰给黛玉簪在鬓边,端详了一会,笑道:“端丽无双,一会王爷见了,肯定魂儿也没了!”
黛玉娇嗔道:“亏得姐姐稳重,也笑话我!”
说着到了外间,果然有水溶预备的玉针蓑和金箬笠,式样精巧,果然十分别致,只比水溶的小了许多。
只是黛玉的金箬笠边缘多了一层白纱,想来是给黛玉遮面的。
黛玉忍不住娇笑起来,水溶仍旧如此,不喜欢外人见到自己的容颜。
昨儿见了卫若兰,他回来的时候还是有好大一番话说呢!
黛玉今日的衣着也是和水溶同色的,白地兰花,更显得清雅脱俗,再见蓑笠,更是十分喜悦,也不及吃饭,忙打扮起来。
穿戴好了,金箬笠下一双流波转盼的眸子对水溶一笑,冯云和紫鹃都笑道:“更俏皮了一些!”
一个小丫头端了一碗百合白粥来,水溶接过来,舀了一勺喂黛玉,道:“肚子空了一夜,便是出去也得先用了粥。”
黛玉也站着张口吃了,只吃了几口,便皱了皱眉头,道:“有些甜腻了!”
水溶听了,道:“如今厨娘也该明白你的口味了,怎么还做得甜腻了?”
水溶说着尝了一口,清清淡淡的,并没有多少甜腻的味道,更有百合的清香,便知道黛玉是故意不肯吃,想叫自己早上多进一些粥,便笑看着黛玉淘气的脸蛋,道:“真真淘气!”
说着几口将百合白粥吃尽了,空碗递给小丫鬟,道:“那就到外面用早点罢,不准早上不吃饭!”
黛玉仰头看着他飞扬的双眉,渐渐锐利的眸子,如鹰一般,原来温和的他,亦是强硬,问道:“我们要出去?”
两人漱了口,水溶替她理了理蓑衣,笑道:“出去走走,我也知道你最喜欢外面,而非家中的精致玲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