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见一个戏子眉目之间倒是有几分黛玉的形容,不免爱屋及乌,赏赐了些荷包缎子糕点等物。
撤了筵席之后,元妃又舍不得大观园,因此又到未曾到过的地方游玩,到了山寺环绕之处,见到妙玉,竟是十分容色,十二分的清傲,和一般女子大不相同,亦不免有些惊讶询问,赐了匾额,赏赐了东西。
望着满园里的花枝招展,元妃叹道:“如今都是姐妹们住在里头,真个叫做女儿园才好。”
黛玉只因心中对元妃的怜惜才笑道:“娘娘今儿也来了,可见这里果然是钟灵毓秀之地,单为了咱们女儿家建造的呢!”
元妃略展眉头,回首遥望满园华丽时,笑道:“可不是,好歹我的脚印也留在了这里,这里自然也算得我的一份子。”
宝玉却犹有不解之意,问道:“怎么就是算了娘娘一份子了?好歹我也是住在里面呢!”
说得姐妹们都笑了,探春道:“难不成二哥哥什么时候也成了姑娘了?偏在我们队里站着,也不怕笑话!”
瞅着空中明月如霜,元妃叹道:“今儿这一夜,是我这十年来,最最值得欢喜的一日,也将如香一般留在心里。”
探春听得眼眶一红,心中的那一抹不详始终挥之不去,分明繁华锦绣,却觉一股极大阴霾,语气亦有些急促地道:“明年若得皇上隆恩,咱们自然还是得见娘娘的,到时候只怕娘娘可不是单个儿了,更有极多欢喜的事情呢!”
虽是安慰之语,却也叫元妃轻轻一笑,眼色中对着这几个姐妹都是十分赞赏。
独独宝玉仍旧不解地问道:“为什么明年大姐姐省亲就不是单个儿了?”
一句话说得众人都忍不住失笑,却也有些不满,宝钗端庄地笑道:“明儿个娘娘再养个皇子,自然不是单个儿了!”
元妃见到黛玉眼底已有些倦色,知道深夜省亲召见,已耽误了她睡觉的时辰,便道:“如今我也乏了,只跟老太太和太太们聊些家常事儿,妹妹们都暂且回去歇息罢,也不必陪着了。”
黛玉听了心中自是愿意的,便和三春姐妹施礼告退,各自回房。
换了一身衣裳,卸下钗环,打开发髻,黛玉才大大地松口气,道:“真真是累得不得了!”
紫鹃过来服侍黛玉吃点粥,道:“娘娘倒是不似太太那样厌恶姑娘,倒是十分喜欢姑娘呢!”
黛玉冷笑道:“她又不呆不傻,在宫里经历过那么些的勾心斗角,还有什么事情是能瞒得过她的?别瞧着今儿替宝玉作诗作词的,她可都是看在眼里的。论起为人处世,太太可是跟她差得远了去了,那一份心思也不及娘娘的!”
紫鹃听了十分诧异,却又不免有些忧虑,道:“昨儿个我很是听玉钏儿提起过,说太太十二日进宫里的时候,好似隐隐告诉了娘娘的话,定要娘娘赞同金玉良缘的,今儿也是娘娘亲自来瞧姑娘和宝姑娘罢了。只是宝姑娘也罢了,若是娘娘瞧中了姑娘指给宝玉,王爷可怎么着?”
黛玉也不在意,只道:“娘娘瞧得十分明白,便不会轻举妄动,她又不是太太,壁垒那样分明。再说了,多少事情她到底还是不能违背了老太太去,多少也是要给太太全些脸面,因此此事细想想,倒也不会如此。”
紫鹃听了叹道:“听姑娘这么说,倒是娘娘也是极难得的了?也不像太太!”
黛玉咽下口里的一口粥,才道:“话倒也不能这么说,只是她心中的那一点酸楚,我却是十分明白的。”
见黛玉吃完了粥,紫鹃忙端来白开水与她漱口,又服侍她卸妆,道:“说来倒也是我白白担忧了!”
黛玉道:“好姐姐,也不要将人人都想得那么不堪,其实多少人,心中的那一点良善,是始终不曾泯灭的。大姐姐是老太太从小熏陶教养的,原也和老太太比太太另有一份亲密,自然行事有些老太太的作风。”
说着轻启玻璃窗,透着烟雾一般的窗纱,仍旧可以看到正房那里火树琪花,烟花灿烂,映照得半天绚丽。
“记得小时候,每逢元宵节,爹爹必定是要抱着我去市井上看热闹的,那里的灯会好生热闹,还有许多灯谜儿可猜,也有彩头儿可拿,倒也不在东西贵重多少,图的就是那一份节庆的喜悦和意思。只是如今,再不得见了!”
听到黛玉喃喃自语,说起小时候的热闹和幸福,紫鹃眼前不由得微微湿润,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在这样的家里,姑娘们自然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想出去,又谈何容易?
便是出去了,却是丫头媳妇小厮跟前尾后的,玩耍也没个意思。
忽然听到窗外一道低沉的声音笑道:“你想出去玩耍?可真真找对了人呢!”
黛玉杏眼圆瞪,急急奔出了屋子,却见水溶似笑非笑地站在窗外,如月下谪仙一般。
好在这时候都忙着元妃省亲游园等事,便是小丫鬟婆子们也都去瞧热闹了,不然还不传为一件大事。
黛玉有些担心地道:“你怎么来这里了?若是给他们瞧见了,便是百口莫辩!”
水溶圈着她的肩走进屋,忍不住责备道:“这样的天十分冷的,你却怎么不多披一件衣裳就出来?仔细冻着!”
黛玉也不答话,只扯着他手问道:“你还没回答我呢,怎么来这里了?不在家里过节?”
水溶按着她坐到炕上,又披了一件披风,才道:“宫里设宴,老太妃和太妃都去了,独剩下我一个好生没趣,偏生父王也进宫里和太上皇两个下棋自在了,只吩咐我来瞧瞧你,叫你莫想家。”
黛玉听了心里甜丝丝的好生开心,嘴里却嗔道:“谁稀罕你来呢!若给人瞧见,瞧你有什么话说!”
水溶笑道:“果然不稀罕的?那我立刻就回去!”
说着作势站起身来,黛玉立刻就恼了,赌气道:“你若回去,日后就不必来了,也别贵人踏贱地!”
“瞧瞧,我不过说一句,你就恼了,既然如此,为何还说不稀罕?”
水溶也着实不喜欢黛玉恼他,忙过来十分劝慰,素日里高高在上的王者风度,此时涓滴不剩。
紫鹃捂着嘴偷笑,沏上来茶,道:“王爷既然知道,为何还惹我们姑娘恼了?”
说完了话,紫鹃立刻识趣地出了屋子,到外间坐着,唯恐别人不经意间闯进来,倒是不好收场。
水溶轻轻点了点黛玉的小嘴,道:“怎么?真是和玄雩哥哥恼了?”
黛玉张口就要咬他,眉梢眼角仍有恼色,歪着脑袋瞪着他,道:“你若再欺负我,明儿就告诉太妃去!”
“好好好,我的好颦儿,舍不得你生气,我来赔罪还不成么?”
水溶轻轻搂着黛玉靠在怀里,心中满满的,都是幸福,面对着她的娇嗔,他愿意永远做那个赔罪的人。
喜欢她的一颦一笑,喜欢她的一嗔一喜,喜欢她的任性率真;
因为这样的她,喜怒行于色,竟是那般的鲜活而真实,这才是女儿家的本色。
看遍了官场的尔虞我诈,看遍了世俗的勾心斗角,人人都将一颗心藏得深深的让人难以窥见真实的想法,一言一行总是经过精工雕琢,没有一丝生气;唯独她,清澈如溪,可以让自己放下所有的面具,露出真实的自己。
或许,贾家的三春姐妹和她那样交好,也是因为她这一份难得真诚的罢!
听到水溶道歉,黛玉这才得意洋洋起来,轻捶着他道:“叫你知道厉害才好,不然明儿你定会欺负我!”
水溶闻言,不禁为之莞尔,不过自然不好表露于外,只问道:“你想出去瞧花灯会?”
黛玉听了,眼儿登时亮了起来,随即却又闷闷地道:“在这样的深宅大院里,又没个名堂出去,不过都是白想想罢了。”
看着她眼中那一丝不得自在的失落,竟叫水溶不由得十分心疼,别说是出去,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月亮,他也要去摘下。
想了一会,瞧了瞧天色,还不到亥时,水溶便道:“颦儿,去换身暖和些的衣裳,我带你出去瞧瞧热闹!”
黛玉只觉得眼前一亮,心若开花也似的,问道:“你果然能带我出去见识见识的?”
水溶点点头,笑道:“别的我虽不能,可是这一点子能耐还是有的。好了,颦儿,若是想出去,就快去换衣裳,早些出去早些玩耍,也可以早些回来。”
喜得黛玉急忙起身,连声叫唤紫鹃,只进了里间去换衣裳。
一时出来,但见她一撮纤腰如弱柳,凝立眼前,仿佛凌波仙子一般蹁跹欲飞。
一头青丝用一支玉簪松松挽起,鬓边别了一朵黄玉雕琢出来的桂花,耳上塞着小小两粒梅花玉坠。
不用十分打扮,已是风华绝代的一个女孩儿,似泣非泣含露目,淡淡的灯光下,波光流转,更显得风情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