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出了荣国府,就见到柳长歌的家人也赶了一辆马车,不过却是卫若兰把持着,冲冯紫英一笑,道:“好得很,三姑娘也出来了,还有一个老妪带着那贾琏的独女,原来都是已经有了人家的。”
冯紫英听了一笑,迎春在车里已经听到了,掀起帘子露出一张焦急的俏脸,道:“是三妹妹和巧儿么?”
冯紫英回头瞪了她一眼,道:“不准随便露出脸容来与别人瞧,你先住我们家去,你那三妹妹自有若兰送到柳哥府里,等风声过了,凡事再说罢!”
一面说一面与卫若兰并骑,道:“你说的老妪,可是那个叫什么刘姥姥的?”
卫若兰点点头,道:“正是,那老妪一上门来就说他们家的板儿早就已经与巧哥儿定亲了,他们家里还有链二奶奶定下两人亲事的东西呢,还有一封银子也是与他们家置办板儿娶亲用的东西的。柳哥自然凡事都明白的,又见他们家本清寒,如何能有这许多东西?便也信了,由着他们领了巧姐儿去。”
说得两人心里都极明白,相视一笑,遂分道而行,迎春暂住了冯家,探春却暂住了柳长歌的尚书府。
黛玉听了知道两人平安无恙,心中略安慰好些,长吁了一口气,道:“真真是天佑好人,好歹已经出来了三个。”
说着忍不住笑道:“谁能想到当日里,我们亦是贪玩才带二姐姐去街市上玩耍的,更不曾想到,她买了那个血玉竟是有这样的来历的?是不是姻缘天注定?成了你们家的了。”
紫云笑道:“不是什么姻缘天注定,是善有善报。我原是极喜欢二姑娘的,再不曾想到,她竟做了我的弟媳妇。”
站起身来在屋里走了两圈,才笑道:“姑娘别瞧紫英似乎好说话的,其实性子执拗着呢,说一不二的,我娘都拿他没法子。其实我娘早就知道他将血玉丢了,还曾戏言跟卫伯母说起过,若是谁能找回了这个传家之宝,男的就认做干儿子,女的就当媳妇,哪里知道今日竟成真了,她素日里原也常常称赞二姑娘温柔平和的,只说紫英没福分,今日可好,我一会子回家去,瞧瞧她喜欢成什么样子了。”
北静太妃笑道:“总算出来了两三个,别人也没什么可救之人了,有罪的也只能等着发落了。”
说得紫云冷笑了一声,道:“太妃不知道的,那个链二奶奶不是身上背了人命的?可把那链二爷喜欢坏了,也不管自己亦有罪名,立即就取了纸笔写了休书,说是家有恶妇,伤天害理,又不遵从三从四德,犯下七出,立此休书,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黛玉听了不觉一呆,滴泪道:“我早知道链二原是极无情之人。”
紫云道:“他怕的就是链二奶奶,不,如今是叫凤姑娘了,怕凤姑娘的罪名儿落在他身上。他更想着,好容易如今能拿出一点为人夫君的气魄了,外面好歹还有一个尤二奶奶存着他的梯己,还有他私自买的房舍,等来日里案子清明了,他出去好和尤二奶奶双宿双飞呢!那大太太素日里因疼巧姐儿,劝了两句也不中用,反还给那大老爷骂了一顿,她也不敢吭声了。”
黛玉听了恨道:“日后他可别后悔才好!”
见北静太妃不解,黛玉才道:“凤姐姐原也是个极精明的女子,杀伐决断不让须眉,她早些儿时候就已经给巧儿弄了好些房舍地亩在乡下里,还有铁槛寺周围的祭田,都是有刘姥姥给打理的。而且我们那个好店,有二成也是有她取出的银子,若真是她能平安出来,比链二有钱着呢!”
北静太妃方明白过来,道:“说的是那个王熙凤罢?果然是好气度的,言语简便俏丽,将来必定有能为的。如今她在狱中,可是有人照应着罢?我很知道她对玉儿这几个姐妹还算是极好的。”
紫云道:“正是这个呢,凤姑娘素日里虽然是凶悍,可是对待贴身的人也是着实不错。姑娘又是放了小红一家自立门户的不是?那芸二爷倒是好的,虽没银子,可是登门求亲的时候,林之孝老两口满口都应了。芸二爷交友也是极广阔的,狱中也有朋友,竟打点得十分妥当。”
黛玉听了方放下心来,道:“凤姐姐虽有人命,可是那链二却不知道,当日里是用链二的名义写信去的。”
北静太妃和紫云都是一呆,随即明白地道:“若是真要追究,罪名是落在链二身上的。”
黛玉点点头,随即长叹了一声,对世态炎凉,更有一层酸楚之心,只不知道,凤姐儿可能迈过这个坎儿?
忽的想起栊翠庵的妙玉,黛玉问道:“妙玉可怎么了?贾家抄家,不曾打搅那清净之地罢?”
紫云道:“说来也是极奇怪的,上头儿早就有人吩咐了,不准动栊翠庵丝毫,她们来往出入也不准拦着的。”
说着也不禁诧异地问黛玉道:“这个妙玉姑娘是什么来历呢?素日里见她清高自傲,比姑娘癖性还强一些儿,又没一个人敢给她使什么脸色。听说她来的第二日里,二太太也曾打搅过她,可是没一盏茶工夫就垂头丧气地出来。”
黛玉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娘也从来不说,似乎她原本也是大家闺秀,只是说小时候身子骨不好,所以才以身侍佛。”
说着双手合时,笑道:“只要她平安,我也就放心了,明儿里还是接了她出来才是,我很知道许多消息都是从她那里传了出去的,只不知道上头吩咐不准打搅她的人是谁。”
北静太妃忙岔开道:“紫云,你不是说要回去瞧瞧迎春姑娘么?快些去罢,记得晚上仍旧回来才是!”
紫云忙笑着答应了,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眼见黛玉眼底也有些倦色,北静太妃便吩咐丫鬟服侍黛玉去歇息。
黛玉因道:“腊月里冷得很,倒是先去温泉里洗洗罢,也好洗洗外面的风霜。”
那丫鬟答应了一声,笑道:“温泉水滑洗凝脂,也只姑娘罢了!”
说着引着黛玉到了枫林处,枝头上尚有几枝红叶傲然映雪,更显得分外明媚,不逊雪地红梅。
启动假山山石,黛玉缓缓步入,一阵热气氤氲了眼睛,半日才慢慢适应了,步下台阶,只见每隔两个台阶皆放一盆花儿,温泉热气的蒸熏,使得温泉室中满室细细的幽香,沁人心脾。
黛玉因每次来了皆是要沐浴温泉,便对那两个丫鬟笑道:“你们且去罢,过会儿再来叫我。”
两个丫鬟答应了一声,将温泉池旁边的竹榻巾纨等物皆放置在池边,方都掩门而去。
黛玉卸下钗环,用一根白绳将青丝松松地都挽起来,脖颈不留发丝,方解衣入泉,轻轻的吁了一口气,只觉得四肢百骸都缓缓舒展开来,浑身都是说不出的舒适和自在。
将手腕上的青鸟玉环浸入泉水中,洗得十分透亮,隐隐似乎又闻到了那淡淡的异香。
黛玉心中思念如潮,也更显得郁郁寡欢,只自言自语道:“都说青鸟是王母娘娘委派的爱的信使,那么你什么时候能传递着我的心意呢?丹顶鹤尚且能托书,不知道青鸟你,能传递什么?”
淡淡的光华在水汽中流转,似乎欲破空而出,异香也更浓烈了起来,可是却依旧好闻,并不让人觉得刺鼻。
因水溶首战告捷,威名登时大震,边境蛮夷便不敢小觑了水溶一介文弱书生,正休顿马匹战将,都挂了免战牌。
风雪骤然大了起来,水溶便只在大帐中独坐,摩挲着黛玉给他抄写的兵书,那清秀脱俗的字迹,蕴含着的,皆是浓浓的情意,和盼着他凯旋的心意,虽然外面风声凄厉,可是水溶心中却不由自主皆是万千的柔情滋生。
贾家如今抄家,这个小妮子必定心中忧伤,不知道她有没有好生吃饭歇息?是不是又瘦得一把骨头似的?
真真下次见着了,该好好打她一顿才是,对那么些无情的人,她还念着那么多的旧情做什么?难道她心里不明白?人家可是不会感激她的,不会反省自己的错误和罪名,只会愈加骂她是她的东西给贾家惹来了祸事。
异香扑鼻,手上的指环突然光华流转,似有微声其中,水溶一把握着指环,失声道:“黛儿?”
光华若隐若现,水溶不禁喃喃自语道:“黛儿,黛儿,是你在叫我吗?不然青鸟怎么屡屡发光?似有鸣鸣之声?是了,必定是你想我了是不是?你放心,我平安得很,我一定会尽快回去的。”
枫红因掀了帘子进来,嗅了嗅鼻子,道:“好香,又是王爷那个玉指环发出的香气罢?真真是奇怪的,你们两个才多少时候没见的?常常丹顶鹤托书不说,如今两这个青鸟也给你们千里传心意了不成?”
水溶斜睨了他一眼,神色已然十分淡漠威严,强硬的气息充斥大帐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