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她形容憔悴,就是那身形袅娜中,腰肢纤细得更是盈盈一握,如一撮风中的白柳一样。
黛玉淡淡一笑,盈盈拜倒,道:“见过太妃。”
那一笑,含着淡淡的忧伤,可是,却让屋内开得正好的水仙羞答答地低下了头。
北静太妃忙招手叫她坐在身边,抚摸着她脸颊好一会,才埋怨道:“才多少时候没见你的?竟大瘦了。我说你,心里担忧个什么?凡事外面的爷们自然是都有计较的。”
黛玉不禁低头叹道:“虽然话如此说,可是心里还是焦急得很,别人也罢了,二姐姐三妹妹几个可还在里头呢!”
北静太妃责怪地瞅着她,道:“你呀,这原是你的好处,可是该狠心的时候也得狠着点儿。你瞧瞧,你在那里,给算计成什么样儿了?你还依旧替他们担忧。你再瞧瞧,人家那薛家的姨太太宝姑娘,素日里何等亲热,住了这么多年也没见提一句回去的事情,可贾家一败落了,如今跑得倒是比兔子还快。”
黛玉诧然抬头,方想起薛家来,道:“外祖母去了,我心里难过,却忘记了薛家的事情。听太妃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给外祖母送殡的时候,琴儿倒来了,可真是没见薛姨妈和宝姐姐一家子。”
北静太妃冷笑道:“人家如今可是心心念念治好那个薛宝钗的脸,好另外攀一门好亲呢,哪里还在意贾家的什么事情?那个二太太入狱这么些时候,薛家又不是不知道,就偏没一个人想起来去瞧她。”
黛玉听了,不禁为之嗟叹不已。
良久才喃喃地道:“我竟真的不能出一点儿援手不成?见着无辜的人受累,就像一把刀子也搁在我的心口上。”
北静太妃拍了拍她手,道:“我知道你心里的事情,你放心,左右就是不肯让林家和贾家再有什么瓜葛的,不然到时候真是不好收场。你那两个姐妹,还有一个姐儿,我都已经吩咐柳长歌好生计较一番,想个法子弄出来。”
黛玉不解地道:“这却是为什么?外面多少人,都知道林家是贾家的至亲,林家不想法子去搭救,怎么反好叫太妃来做这些事情?若是给王府里带了什么不便来,岂不就是黛玉的不是了?”
北静太妃胸有成竹,淡淡一笑,道:“林家就是因为和贾家瓜葛深,所以他们都满心期盼着你们家能搭救,还总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一点儿不知道感恩,更不懂得悔改,能救他们才怪呢!若说我,决不出手搭救的,凭什么算计了你们家这么些年,最后还要你们来给他们收拾烂摊子?”
黛玉道:“我明白太妃的意思,也明白他们到底是什么性子,我亦宁可做一无情之人。”
说着迟疑了一会,道:“若是太妃出手,岂不也是给王府里惹了烦恼?”
北静太妃笑道:“我们王府里这么些年都能洁身自爱,不沾染一些儿麻烦,如今我亦是可以不染尘埃。”
说着又对黛玉笑道:“别想这些烦恼的事情了,说些好事儿。告诉你,边关捷报已经送上了朝廷,头一回他就打了个大胜仗,干得好生干净利落,这一个月来是捷报频传,皇上高兴得很,已经一堆的赏赐都送到了。”
北静太妃说这话的时候,真是容光焕发,黛玉亦不由得也是十分欢喜,脸上现出一抹娇红之色,嗫嚅了一会,才道:“既然是打仗,就总是有不少人受伤的,他可没伤着罢?”
北静太妃见了笑道:“你放心,他不敢受伤的。”
黛玉不解地睁着波光轻轻流转的眸子,望着北静太妃。
北静太妃笑道:“他心里可是明白得很,若是他受了伤,伤在他身上,岂不疼在你心里?他哪里舍得你有一点儿疼的,所以你放心,他定然是平平安安地回来的。”
黛玉羞得把头埋在她怀里,道:“太妃又拿我来取笑儿。”
北静太妃也是十分欢喜,搂着她笑道:“哪里是取笑儿呢?竟是实话。眼瞅着你一日一日长大,一日比一日出落得好,别说玄雩那小子了,就是我心里也欢喜得紧,只等着他凯旋,把你们的事情都办了。”
黛玉羞得连耳根子都是通红,更是不敢抬起头来。
就在这时,紫云风风火火地进来,满脸笑容,嚷道:“太妃,姑娘,二姑娘三姑娘现如今都出来了!”
黛玉忙坐起身,奇道:“都出来了?这是何故?我这里还没想到什么妥当的法子呢!”
紫云见过了北静太妃,才坐下喝了一口茶顺气,才慢慢地将原委说了出来。
原来贾母丧事已过,柳长歌便是带人查抄了两府的,不论男女是一概入狱和王夫人作伴,可巧冯紫英和卫若兰左右无事,也是去凑热闹,帮忙。
虽然迎春探春两位姑娘都是无辜,但是按例还是要查抄的,因此是冯紫英查抄了迎春的住处。
谁想他瞧见许多棋谱残局等,他生性也是爱棋之人,早就给那摆下的残局迷住了,耽误了好些时候,待得回神的时候,卫若兰早就将屋里的东西都查抄编册了。
卫若兰手指上勾着一根红绳络着的血玉,在半空中摆动,放在冯紫英眼前笑道:“这个不是你们家只传长媳妇的血玉么?什么时候当作聘礼给了这里的二姑娘?也没听你跟我们说一声儿,若是你想娶她,当日里做什么不早说?如今二姑娘也不用有罪了,还叫林姑娘和惜儿操心。”
冯紫英也是惊奇地一把抓了过来,放在眼前又迎着雪光细看,半日才道:“奇哉怪也,我家的血玉怎么在这里?这个血玉是我娘小时候给了我,说等我长大的时候要送给媳妇做聘礼的,因此我一直收着的。”
卫若兰笑道:“我正是要问你,如何在这里呢!”
冯紫英使劲想了想,半日才笑道:“想起来了,这个血玉,我早就在几年前给丢了。”
卫若兰听了他这么理所当然的话,猛地在他头上敲了一下,道:“亏得你好意思说自己给丢了,冯伯母必定不知道罢?”
冯紫英笑嘻嘻地摸了摸头,道:“她若是知道,还不吃了我的?我哪里敢说?每每她问起这血玉,我就说收着收着呢,等她在哪个女子身上见到了血玉,她就是我们家的媳妇了,只是过了这么些时候,连我自己也忘记了。”
卫若兰十分好笑,想了想,道:“这位二姑娘原也是极温柔平和的女子,林姑娘必定是极担忧她们的,莫若……”
冯紫英也没听他细说什么,只一溜烟到了柳长歌跟前,笑道:“柳哥,有一件事情还要你通融些儿。”
柳长歌正在清点东西,头也不抬地问道:“什么事情?”
冯紫英笑得贼忒兮兮地道:“若是这里的姑娘,已经许了人家,就不算是这家里的人了罢?”
柳长歌抬头瞧了他一眼,道:“许给别人家的女儿,自然是别人家的了,自然不算是这家里的人了。”
心里没说的是,他也正打算藉此将探春带出去,那个雪地中清丽忧伤的女子,原来也有男儿的志气和刚强。
冯紫英拍手笑道:“好得很,就等你这句话呢!这里的二姑娘我带走了,谁叫她得了我家的血玉,还曾戴在身上出门过,若是有见到的人一时想了起来,岂不说我冯家无情的?定了下来的媳妇儿,见其家里败落了,便不出头救这姑娘。”
柳长歌也正在想法子救这几个无辜的姑娘,自然也是因水溶信中早有交代的,只不准黛玉乃至于林家出面,他心里最最不想的,就是叫黛玉和贾家再有什么瓜葛,贾家的人已经习惯索取黛玉的所有,日后他们仍旧会是予取予求。
见冯紫英来凑热闹,柳长歌自然是顺水推舟,长眉一轩,笑道:“那你就将二姑娘接回去罢,这也是缘法,你丢了好几年的血玉竟能在她身上重新找回来,说不得,真是你命中注定的媳妇儿,你娘喜欢还来不及呢!”
冯紫英长揖道:“多谢柳哥了,果然柳哥是最最尽人意的好人!”
说着一声长笑,先将迎春和身边的两个贴身丫头接了出去,迎春不知何故,自然是十分惶恐。
冯紫英见她虽然十分惶恐,这几日贾母逝世两府抄家扰得她也甚是憔悴,却依然不掩那端庄沉稳的气度和温柔,更显得有一种大家闺秀的淡定和从容让人敬佩不已。
冯紫英心中一动,遂又将血玉还给了迎春,笑道:“既然如此,二姑娘就暂且搬出去罢,总是走一个是一个。”
迎春呆呆地接过了血玉,却十分不解地道:“如今家人尚且获罪,我怎么能一个人走呢?”
冯紫英生平最怕人啰嗦,只道:“他们获罪是罪有应得,你是无辜受累,再说,你不是他们家的人了,快跟我走!”
迎春乍然见到冯紫英这样凶,也吓了一跳,呐呐不敢言语,只得上了他预备好的马车。